2023年第五屆世界棒球經典賽開打在即,球迷無不引頸期盼中華代表隊能奪得好成績。然而,即使多年過去,台灣棒球迷心中仍難以遺忘2008年職棒簽賭「黑米事件」是如何重創台灣職棒產業與球迷熱愛棒球的心。(本文節錄自《外野無雙》一書,作者:詹智堯,卓子傑,以下為摘文。)
「開始察覺到球隊有點不對勁,是從毛哥離職開始,新任總教練劉家齊集合全隊講話,他告訴大家公司找他來當總教練,接下來不會是孫昭立來帶了;毛哥本來卸任後掛的職稱是二軍教練,但實際上來帶我們二軍的是前一軍打擊教練鄭景益,毛哥就這樣忽然消失,直到兩個月後才聽到他去興農的消息,我後來聽大頭說才知道,毛哥不想配合那些人,所以選擇離開。」
那些人,就是米迪亞假球案事件操控球隊的幕後黑手。
當時那些人就直接入住米迪亞球員宿舍的樓上,他們找一軍選手到房間去談話,直接詢問選手要不要配合放水,或威逼、或利誘,軟硬兼施,有時以選手自身及家人安全為要脅,有時以破壞其名聲,讓選手在棒球圈被封殺為手段,花樣層出不窮,米迪亞暴龍短短一年的球團史,成為中華職棒歷史上最黑暗的時刻。
當時在一軍名單內還是有很多清白的選手婉拒放水,2008年他們面對每一場職棒例行賽都很煎熬,在不配合演出的情況下,要走進荒腔走板的球賽中,看著昔日戰友玷汙自己熱愛的棒球,並且還要維持自身表現,不要發生會讓自己將來被貼標籤的失誤,每日戒慎恐懼,如履薄冰。
「清白的學長像周思齊、黃泰龍,因為不配合放水,上場反而有更大的心理負擔,你想球員正常打球時都會發生失誤了,要在這種煎熬的環境帶著身心受迫的心理壓力上場,擔心自己一旦發生失誤,日後檢調單位回頭檢視比賽會被質疑與放水者同流合汙,這些清白的選手當時都寧願自己不要被排上場。」
進入職業運動聯盟的選手,都是從小苦練再苦練,在三級棒球一路過關斬將才能進入職棒,其所爭取的莫過於少之又少的一軍舞台亮相機會,但在米迪亞暴龍醜惡的黑幕下,認真打球且表現優異的一軍好手們,卻寧可捨棄上場機會來求存自保,這真是莫大的諷刺與悲哀。
那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白選手,除了祈禱自己不要上場,也有像周思齊和黃泰龍這樣,在與公司高層的對話中冒險夾帶錄音器材,錄下拒絕配合放水的對話存檔,作為後來自證清白的憑證。
作為球隊主力,周思齊當年是直接被高層強迫塞錢,礙於被恐嚇他只能虛以委蛇,再想辦法退還這些錢並伺機蒐證自保,趁著高層又一次找他談話時,他把錄音器材藏在「重要部位」驚險躲過搜身,將不義之財退回並錄下他堅決不配合收錢放水的談話音檔,才終於獲得清白的鐵證。
昔日屏中學長林敬民曾跟詹智堯說,當年他在米迪亞之所以不曾被威脅利誘,全因在一次球員小酌聚會時,當時教練試探性詢問他近況不佳「是不是有與外界的配合放水?」林敬民聞言憤然拍桌怒道:「您可以質疑我的能力、質疑我的球技;但你不能污辱我的人格。」
林敬民說:「進入職棒第一年,誠泰常常安排羅東的比賽,羅東球場可以與球迷近距離互動,有一天熱身時我還看到兩名學生掏腰包湊錢買內野票(當時學生其實可以憑證免費兌換外野票),後來每當球賽開始荒腔走板時,我腦海裡就會浮現那兩個學生湊錢買票的畫面,也不斷告訴自己,實力再怎麼爛也要盡力去完成比賽,要守護好手中的棒球,不能對不起買票進場的觀眾。」
當時還在代訓保護傘下,詹智堯得以遠離風暴核心,但隨著球隊作息,代訓選手們也陸續發現這絕對不是他們從小到大認知中的棒球。
「剛開始是聽學長說球隊有點問題,要我們當兵的小心一點,後來自己也慢慢看得出來他們在幹嘛,很多洋將在二軍的時候每個看起來都很厲害,結果升上一軍就變了一個樣,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大頭守游擊的時候,當時三壘的洋將突然衝出來搶接一顆球,還用滑接的方式把球鏟走,從小打棒球的人一看就知道這種打法有問題。」
當時清白的選手還有剛被拉上一軍開始獲得出賽機會的捕手黃浩然,他當時比較天真,對球隊的狀況有點狀況外,有幾次上場蹲捕時,投手一直壞球連發,瘋狂『挖地瓜』,偏偏黃浩然擋球功力特別好,他拚死命地把所有壞球都擋在身前,後來放水投手乾脆直接暴投,連擋都不給他擋了。
詹智堯有一個國中同學2008年已經在米迪亞的一軍陣容當中,他當時曾經語重心長地提醒還在二軍的詹智堯,代訓結束後千萬不要跟球隊簽約,他之前代訓結束後簽約是因為公司威脅他如果不簽,會對外抹黑說他有問題、讓他之後沒球可打,所以他才妥協簽約。
然而米迪亞假球案被除名的選手們究竟是出於貪婪?恐懼?還是其他理由才配合放水如今已不得而知,但無論基於何種理由,妥協的下場都只有一種。
能在風暴下倖存者,除了有道德勇氣拒絕並蒐證自保者,就是在機制保護下還沒有機會登上一軍被脅迫利用者;詹智堯的好友有像林敬民、黃浩然這樣還不算主力選手而逃過魔爪者,也有像他這樣因代訓制度而逃過一劫的。
職棒起站是米迪亞是一個不幸,但不幸中的大幸是詹智堯在2008年初的奧運八搶三資格賽中並沒有被當時中華隊的總教練洪一中選入24人名單。身為中華培訓隊一員的他,倘若最終入選24名單,就可以在服完12天補充兵役後與所屬職棒隊簽約並直接在一軍出賽。
2008年代訓期間,詹智堯在二軍展現宰制級的成績,15場比賽敲出21支安打,打擊率逼近4成,上壘率和長打率雙雙突破5成,倘若兵役提前解套,他有很高的機率被米迪亞暴龍拉上一軍,直接面對惡魔環伺的處境。
從事後諸葛的角度來看,洪一中總教練當年選擇鍾承祐進入中華隊24人名單,破格提拔不但促進了鍾承祐的成長,更鬼使神差的讓詹智堯避開了米迪亞暴龍隊的魔爪,一口氣拯救了自己未來的兩位主戰外野手,只能說冥冥之中自有天佑。
到了2008年底某天下午,詹智堯練完球走進宿舍大樓,途經學長房間時看到身著襯衫、西褲的大隊人馬,正在學長的房間翻箱倒櫃。
「他們一下弄天花板、一下開床頭櫃,我當時以為學長找人來裝第四台、牽網路線,想說怎麼會這時間在搞這個,結果隔天新聞就報出來了。」
檢調單位收網、「黑米事件」曝光,種種駭人聽聞的內幕震驚臺灣球壇,對於中華職棒造成難以估量的重傷害,僅從徵才角度而言,事件爆發以後不知動搖了多少如詹智堯、林益全這樣的業餘好手挑戰職棒的決心。
「當年的事件確實曾經讓我對職棒卻步,親身經歷後心中難免會自問,走職棒這條路真的好嗎?年底代訓結束,我還在猶豫不決時有一個獨立經紀人來牽線,他問我有沒有意願去美國打球,後來我跟他去加州一個大學球場做測試,他引薦的美國球探雖然有意簽約,但簽約金價碼實在太低,不可能用那些錢在美國生活,所以後來我打消出國的念頭,11月結束加州測試回國後,剩下的就是在業餘成棒和中華職棒之間做選擇了。」
「我後來會決定打職棒,和那些清白學長做的榜樣有很大的關係,那麼黑暗的環境下,大頭、思齊、敬民他們還是為了自己熱愛的棒球在奮鬥,不但沒有被同化,還能繼續綻放光芒,他們給了我很大的信心,讓我覺得中華職棒還是可以讓努力的選手繼續奮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