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期是李安最壓抑的階段,求學過程是不太愉快的回憶,尤其身為校長的兒子,表面上有優勢,但實際上內心極其痛苦,後來因緣際會登上舞台,他發現能夠真正做自己!現在的李安認為拍電影是最簡單的工作,重點是要找到適合自己又擅長的事,並且堅持下去。
華人導演在今年的奧斯卡盛會上金光熠熠,再度成為全球焦點。而第一位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李安,不久前,又受封了「英國奧斯卡」──英國影藝學院電影獎(BAFTA Awards)最受推崇的終身成就獎!李安也因此成為全球首位在美國與英國皆拿下影壇最大獎項的亞裔導演,意義非凡。
因為疫情,李安待在台灣一段時間,他特別接受《未來Family》的專訪,聊自己的成長求學歷程、對於天賦的定義,以及對父母的建議。
用平易近人、講話誠懇,還不足以形容李安,他可說是標準的謙謙君子,集「溫良恭儉讓」,種種中國儒家思想的美德於一身。李安回想自己的成長歷程,「我從小就很乖、很聽話,甚至不知道什麼叫叛逆……」 他笑稱自己從小到大,想做點壞事都不敢,甚至在電影裡也是如此,想做點壞事,最後也要說出個道理,出發點也在討論人性,要仁慈,不會不顧情面。這就是李安!
殺手本能即是一種天賦
或許很多讀者好奇,如此謙和溫馴的個性,怎麼對付強悍的美國人?如何在競爭激烈的好萊塢脫穎而出?「做任何事要做得好,要有『殺手本能(Killer Instinct) 』,也就是動物存活的絕對控制的本性!只是,我在做電影的時候有,其他的時候沒有!」李安這樣回答。
就像運動選手平常人很隨和,但一上場,殺氣就上來了。做電影時,李安的殺氣就會上來,「拍電影時,我就知道有這個東西存在。」這應該就是一種天賦,李安開始拍電影,就知道自己個性裡,生來就有這樣的特質。
李安認為,殺手本能雖可訓練,但常常到了決定性的時刻,才會跑出來,就是天生的,可能教不來。這就是有些人適合做領導,有些適合當幕僚,就是天生的,要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他覺得,想要成功,一個人天生的IQ或是才華,只要夠就好了,很重要的關鍵是EQ。「其實做每一行都一樣,想要做到傑出,和個性有很大的關係。」這也代表面對壓力和挑戰時的堅持與態度。
很多人問他,為什麼可以挑戰不同型態的電影?如何突破語言的障礙?如何與好萊塢難搞的大明星溝通?這些聽起來都好難,像是不可能的任務。
李安回答,寫作對他來說是困難的,戲劇文化本身很深奧,英國文學有門檻,每個單一項目都不簡單。「但是用影像拍出來,對我來說比較容易。」至於難搞的大明星,只要拍出來的作品好,就能夠讓人信服。
「我只是在做自己擅長的事。每個人的腦袋構造不一樣,別人覺得容易,我反而一竅不通,比如電腦軟體、APP,唉呀,那太複雜了!」但是一到拍戲現場,誰該站在哪個位置、用什麼樣的表情說話,他腦袋轉一下就有答案了。
「對我來說,導演是全天下最簡單的工作。因為別的事都太困難了。」李安笑得很謙虛。一心一意,做自己最擅長的事,「即使環境不順利,挫折與壓力也能成為日後的養分。」
升學主義的受害者!直到舞台上的那道光.....
談到挫折與壓力,李安坦承,少年時期是他最壓抑的階段,求學過程是不太愉快的回憶,尤其身為校長的兒子,表面上有優勢,但實際上內心極其痛苦……
十歲之前,因為父親在花蓮師範學院當校長,李安讀的是該校附設小學,走的是美式實驗教育,強調每個孩子有不同的發展,鼓勵小朋友發問,也有很多課外活動,教學多元而活潑,還常分組討論。李安說:「我喜歡上學,我的口才就是在那裡練成的。」
後來,父親調職到台南一中,舉家也搬到台南。那段日子,他從美式開放的教育環境,突然轉變成注重紀律的日式教育。李安努力考上了第一志願──台南一中,但升學至上的思惟也重重壓著他,「當時社會只有一個標準,就是考上好的大學。那個年代,體罰學生是很常見的。」是的,考卷發下來,少一分,打一下。「有時候,少一分可能被打好幾下,而且打完之後,還要跟老師說謝謝!」
嚴格說來,李安算是升學主義的受害者。雖然考上了台南一中,但他成績一直不很好,李安既有罪惡感,也對未來十分迷惘。尤其爸爸是台南一中的校長,身為長子,他知道自己讓父親失望了,那種感覺非常難受……直到現在,李安對自己當年未能達到父親期望,仍然耿耿於懷。
兩次聯考的失利,也讓他逐漸失去信心,當時勉強讀藝專,只是為了準備再次重考。沒想到,一次上台的經驗,竟讓他愛上了舞台。
有一次,李安被邀請擔任舞台劇的男主角,一站上舞台,下面黑黑的,或許是因為看不清觀眾,他可以完全放開來,盡情的表演。
「我感覺燈光的後面是另外的一個世界,這是我歸屬的地方。」站在光芒中的他,愛上了舞台,並重新燃起學習的熱情。找到理想與目標後,李安才發現,自己之前有多麼浪費生命。
在藝專認真學習,李安堅定了他的夢想,他決定不再重考。畢業後,到美國繼續念戲劇,後來又去紐約大學念電影研究所。
為什麼專攻電影呢?「小時候跟媽媽去看電影,我看得很認真、很入戲,看到可憐的情節,還會忍不住哭出來。」到了中學,每週和家人去看電影,又成為苦悶生活的寄託。他笑說以前學過的課或是上的數學,完全都不記得,倒是哪部電影在哪裡看的,他記得一清二楚。
「看電影時,我都在想電影的畫面。有次爸爸問我以後要做什麼,我脫口而出:我說想做導演。結果,大家都哈哈大笑。總之,當導演這件事不斷出現在腦袋裡,一直在『騷擾我』!」李安笑說。
李安在國外讀書表現傑出,畢業作品受到經紀公司肯定,希望他留在美國發展。原本以為一切都會很順利,但現實並非如此。他找工作的過程不如預期,整整六年沒有正式的工作,他只能不斷改寫劇本,去談合作,但最後都不了了之。他甚至一度想放棄,轉行去學當時最熱門的電腦資訊課。
幫孩子打好基礎功
有一回,李安的兒子語帶遺憾地跟他說,或許沒有爸爸當年的挫折與壓抑,沒有那麼多素材可以發揮!李安無奈回他兒子:「難道你要我現在打你一拳嗎?」李安回思他這一代受的有點兒像軍事教育,強調團體的紀律,大我重於小我的價值觀,會讓孩子知道自己是社會的一份子,考慮整體的利益。 在生活中,發覺小我不重要,必須考慮團體,便會去思索更宏觀的東西,長大了自然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
現在畢竟時代不一樣了,父母更加開明,課業壓力沒有那麼重,李安認為這都是好事。但現在的孩子往往又被形塑得「太獨特」,太強調自我;他直指,如果一個孩子有某項天賦,擋都擋不住,父母其實只要不壓抑孩子,讓孩子自然發展就好,不需要特別做什麼事。
至於要給父母什麼建議?李安覺得父母最能做的,是培養孩子的基本人格及文化素養。「命運主宰很多東西,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人可以做的,就是把基礎功打好。」什麼是基礎功呢? 就是基本素養,就像鋼琴得從小練,手指才會靈活; 練武功也要從蹲馬步做起,訓練身體的素質。
尤其是無形中的文化素養。「小時候多背幾首唐詩,多看些書,把喜歡的東西讀進去。或許在當下,覺得沒有什麼用處,但日積月累,日後可能有很大的幫助。」 李安認為,他的電影能夠脫穎而出,中文視覺思維和文化的底蘊有很大的優勢。電影本身就是具體影像,中文的視覺和西方的拼音系統很不一樣,電影中的「蒙太奇」,用中文解釋更為確切。而中文影響心理素質和秩序,這些很基本的東西,都非常珍貴。中文教育很重要,應該珍惜以及保有我們原來的文化。
(原文刊載於《未來Family》;本文獲授權轉載;內容僅反映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社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