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陸委會出現一個穿西裝的士大夫。
「今天早上,我違反了自己的原則,接受《遠見》雜誌謝小姐的專訪。不過她一定大失所望,因為我還是沒有洩露什麼獨家內幕。」
筆挺西裝、暗紅領帶,文質彬彬的陸委會副主委許柯生,在去年最後一次的週五例行記者會中發言時特別強調,即使接受專訪,違反了他上任第一天和媒體記者的約定:不接受專訪、不給獨家、不接受隨機採訪等原則其中一項,但也「絕無獨厚」。如此謹言慎行、周而不比的夫子性格,比起前任發言人、現任蒙藏委員會主委高孔廉曾經在立法院「說溜了嘴」,而且經常上演「我認為.....,」等令人驚喜的個人意見表達,在高層的心思裡,許柯生似乎更適合站上「模糊」大陸政策下的陸委會發言席。
反作用發言人:守口如瓶
或許是他自認為的「性格使然」,從經濟部常務次長升任陸委會政務次長的許柯生,在主司統籌研究兩岸經貿及對外發言上,不論是在經貿專業領域所能發揮的正作用,或是當局所企盼的反作用發言人,他都恰如其分。
按照一位採訪「海陸線」(海基會和陸委會)十多年資深記者的標準,一個合格發言人的職責,應該是融會會內的政策構想和規畫,理出一套至少可以說服媒體和大眾的說辭。許柯生則認為,發言人的任務是「把會內對該事件的立場表達出去,不便摻雜任何個人的意見。」
和媒體互動謹言慎行、絕無獨家的原則,在許柯生九年前被調回國內執掌國貿局至今,依舊執著。他當年曾經拜託記者:有關我國與歐洲共同市場執委會關係之進展,千萬不可上報。「我們在裡面為國家談判,居然有些記者說截稿時間快到,要我中途出來,太不合理了,」這是許柯生多年來對台灣記者積累的印象,他說國外某些大媒體的記者也認同他的堅持。
國貿局七朝元老、現任投審會執行秘書蔡練生回想起這件事也非常無奈,「從來沒有一個國家的記者像台灣記者那麼積極,想盡辦法替對手掀自己的底牌,」他很能理解許柯生排拒媒體的原委。不愉快的經驗加上性格使然,許柯生成功地演出陸委會所要求的「反作用發言人」。
對於某記者批評他為「一個不及格的發言人」,許柯生甚至愉悅自若,「I don’t care.」倒是這位記者也不得不承認,以許柯生的駐外經歷,加上國貿局、經濟部等前後二十多年所積累的經貿談判經驗和培養
的國際觀,的確是往後推動兩岸入關或三通等議題談判的「不二人選」。
談判、協調,才是許柯生在新崗位上所能著力的正作用。
九年前,許柯生首開外館主管直接接掌國貿局的先例。當時高層希望藉助他在倫敦籌設大華貿易公司,和在布魯塞爾籌設遠東貿易中心所累積的國際經驗和關係,以推動中華民國重返GATT(關稅及貿易總協定)。這次調升陸委會政次,大家也期待他在推動兩岸經貿交流及談判上同樣有所成績。
許柯生回憶,回國之初為了入關與各國周旋,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公務旅行」,走訪的國家多達五十幾個。
讓蔡練生至今還十份佩服的經驗,是一九九二年六月許柯生率團就智慧財產權問題到美國談判所展露的修養。「談判從三天拖到九天,他還是一貫的冷靜和堅韌。」蔡練生說,在那段幾乎不吃不喝的九天裡,美方因為我方多次不信守承諾而喪失談判誠意,十二天內有七天臨時加碼刁難;但國內又指示不能無功而返。
正作用談判家:誠懇、韌性
「在談判桌上要扮民族英雄很容易,尤其當時國內的情緒正沸熱。不過局長認為談判是國家的事,個人榮辱是可以犧牲的,」蔡練生說,當時許多談判代表不只心力交摔,遭遇的挫折和羞辱更讓人洩氣。他還表示,連宣布退出談判的新聞稿都擬好了,只是無法說服許柯生打道回國而已。蔡練生認為美方後來將台灣從特別三○一的優先名單除去,跟許柯生在談判桌上的誠懇和韌性很有關係。
除了誠懇和韌性外,談判桌上更重要的是不卑不亢以及拿捏進退的技巧。
現任國貿局第三組副組長徐純芳,談起當年在布魯塞爾遠東貿易中心擔任商務秘書、和許柯生共事五年的經驗。有一回,比利時配額管理局的官員為了避談中比間配額管制不公的問題而閃爍其詞,幫忙翻譯的徐純芳不知如何是好之際,許柯生突然話鋒一轉、語氣變調「言歸正傳」,化解了一場尷尬的對話。
在談判桌上,許柯生的攻防拿捏也有一套。駐歐期間,有一次中英貿易談判中,國貿局官員因壓抑不了英方屢屢刁難的怨氣,終於在談判席上拍桌而起,雷霆大發。許柯生當時沒有立即潑熄沸熱氣溫,直到沸點將至,他才氣定神閑地說「夠了,可以了,他們知道了。」這一招既可讓同仁洩憤、更可向談判對手表明我方所受壓力的一箭雙鵰之計,沒有相當功力是拿捏不準的。
許柯生在談判桌上用兵自如的神采和誠懇態度,再加上駐英十幾年學養的流利的英式英文,使國外代表往往用「我們懂得彼此的語言」來形容他們的親睦關係。前年一位歐洲經濟聯盟對外關係總署副署長抵台的當天晚上,第一個聯絡的人便是許柯生。
關於兩岸事務,目前政府的企望是將談判桌拉抬到國際上,商談內容也只限於事務性議題。當局所借重的正是他在經貿上的專業歷練,以及國際談判、國際關係的經驗累積。
周而不比,和而不同
不過,民進黨中國事務部主任顏萬進則認為,許柯生這些年來的談判表現沒有過人之處,「他之所以當上陸委會第一副主委,主要還是蕭萬長的關係。」追溯因緣,許柯生在外放前曾任國貿局第三組組長,當時蕭萬長是該組副組長;後來回國掌管國貿局,據說部分也是蕭萬長的建議。不久蕭萬長升任經濟部長,更指派當時回國不到一年的許柯生率隊,為中美貿易談判而出征。
即使短暫和許柯生共事,現任工總執行秘書的蔡宏明仍然相當肯定他的能力。蔡宏明還說,「許柯生不是沒有關係,只是不用而已。」他指的,是許太太張鍾靖是張鍾潛的親姐姐,而張鍾潛一向和黨政高層的關係很好。
從國貿局到經濟部,跟隨許柯生八年多的秘書馮台英對他的描摹,或許更為鮮活貼近,「他就好像一個中國傳統的士大夫,個性淡泊,不刻意追求功名。不過機會到了他也會抓緊。」
的確,在面對媒體時可以看到他的謹言慎行、周而不比;在談判桌上則看到他和而不同的協調,而非妥協。他更體認孔子「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論語》《憲問篇》的做人處事哲理,「有才幹,不成功,只能說運氣不佳;妒忌是最大的罪惡,我現在也很滿足。」
他認為人應該隨著角色不同而調整,正如蕭萬長曾經是他的屬下,但現在升任長官,「那也是平常的事。」這又和《論語》《里仁篇》中「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不謀而合。
這種有別於道家「無為」的儒家「無所為而為」思想,正為許柯生的人生觀下一注腳。
假如一般人對士大夫的印象包括謹慎、保守的話,在許柯生身上,看得出還融合了西方民主開放的觀念。對於仕途,他很坦然,「一黨一國領導人的輪替事屬平常,不必看得太在意,我們要學學西方人的心胸。」難怪有人用「穿上西裝的士大夫」來形容許柯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