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 年9 月,一個狂放不羈的年輕人,騎著三陽野狼125,風塵僕僕來到關渡沼澤區。初秋,正好是冬候鳥飛來台灣棲息之際,摩托車奔馳而過,激起大片水花;只是前進不到1 百公尺,水花變為成群候鳥,年輕人不敢再騎,將摩托車熄火,感動地跪了下來。
以「自然生態革命」 開啟首次壯遊這個年輕人,就是25 歲時的知名自然生態旅遊作家劉克襄。他花了半年時間,騎著摩托車,踏遍北
台灣:金山、野柳、萬里、蘭陽溪口......尋找自然生態調查的落腳處。車行至關渡,他知道,自己終於找到可以進行自然生態調查的「X 點」了!
「 我當時是文藝青年,充滿了熱血,像切.格拉瓦,到處騎摩托車找革命的地方,但是我的革命不是拿AK47 步槍,而是長筒望遠鏡、照相機!」劉克襄眼神不禁又流露出那股年少輕狂。
往後4 個月,劉克襄展開人生第一次壯遊——幾乎每天從永和世界豆漿後巷的租屋處,騎著摩托車,到關渡進行自然生態調查。白天去關渡,晚上再到報社上班,即便三處奔波,卻再也未能停止劉克襄此生對於自然生態的熱愛。
25 歲時的壯遊,是那樣地義無反顧。「每次去關渡,除了交通時間,還花4、5 個小時守在那裡,常待到可以看完一輪漲、退潮!光那個時間金錢,你願意這樣壯遊嗎?你的壯遊是守在一個地方嗎?我就是這樣守啊!器材什麼都自己的!」劉克襄語氣激昂,不減當年豪情壯志。
當時很多人喜歡在關渡沼澤區架設鳥網抓鳥,也有砂石車會開進去亂倒廢棄砂土,情勢很複雜。劉克襄不僅研究生態,還帶小刀、剪刀,破壞鳥網、跟抓鳥的人對抗追打,或阻撓砂石車進入。「這不只是壯遊,簡直就是自然生態革命運動!」劉克襄的壯遊初體驗,既辛苦又驚險。
在時間的洪流裡 啟蒙方向
4 個月後,劉克襄受台北市政府之邀,發表進行生態調查的第一篇文章,希望推動關渡沼澤帶成為保育區,最後還出書《旅鳥的驛站》,並將版稅永遠捐贈中華民國自然生態保育協會,一心只想拋磚引玉,推展台灣自然生態運動。
「關渡是全台北最大的一塊生態綠地,能不能把這塊沼澤區保育下來?」劉克襄希望為台灣的生態運動起一個頭。無奈,在各方利益糾葛下,關渡自然生態公園拖了17 年,直到2000 年才成立。
當時,關渡生態保育未果,劉克襄深深感到挫敗,「自然生態研究,1 年還不夠,最好要有1 百年的資料!」所以第二次壯遊,30 歲的他「撞」進了當時位在八德路的中央圖書館台灣分館,鑽進荷蘭檔案
區,開始追本溯源。
荷蘭檔案區常只見劉克襄一人埋首,在枯燈下,為密封百年的史籍拂去凡塵。「那些資料,我翻的時候多可怕,還得拿小刀割開來,」劉克襄一頭栽進歷史的時光隧道,還往近代挖掘出19 世紀以來旅人來台灣的歷史,和馬偕醫師、鹿野忠雄一同神遊台灣。他發現,原來一百多年前在曾文溪口就有人看過黑面琵鷺;還看到百年前有外國旅人來台,將台灣帝雉畫成彩色的精美插圖、透過鏡頭拍攝平埔族人。
置身斗室,劉克襄的心卻在時間的洪流裡壯遊,不斷受外國探險家來台、福爾摩沙、後山探險、大旅行的珍貴史料撼動著,這些寶藏也被他一件件挖掘出來,而引起討論。從定點觀察,到歷史探源,他慨嘆,「第一次壯遊所帶來的影響,真的是你一輩子都看得到的,啟蒙
你找到方向,也提醒自己在往後的日子裡不斷修正。」
小綠山池塘邊上的壯遊
第三次壯遊,劉克襄已經35 歲,兩個小孩都出生了,沒辦法遠行,只好在家後面、辛亥隧道附近那座不過96 公尺高、5 分鐘就可以跑完的小綠山「壯遊」。
在不起眼的小小山頭,劉克襄一頭栽進去卻是3年,每天坐在小池塘旁邊,紮紮實實地研究一個小山頭的博物學:昆蟲、鳥類、礦物、苔蘚等,這個小宇宙的所有生態都不放過,最後寫成近30 萬字書稿,出版了一系列小綠山觀察報告。
劉克襄試圖證明,即使在住家附近再普通不過的自然環境,都可能有豐富的生物棲息;透過長期而經年的四季觀察,也能夠累積出驚人而多元的自然生態記錄。
這趟中年壯遊,還意外「撞」出兩個大火花,除了把小綠山日記中,觀察流浪狗的文稿抽取成《野狗之丘》一書,大受矚目;3 年的小綠山觀察記錄,更掀起社區運動!
辛亥隧道附近的中埔山一帶綠意盎然,當地居民不願見山坡地被開發成公寓大樓,於是借重劉克襄的小綠山研究資料作為論據,與政府和建商進行協調,總算讓建案覓地遷移,保留住滿山綠野。
每天騎車從永和到關渡觀察候鳥、鎮日窩在圖書館爬梳史籍、坐在山丘上的小池塘旁沉思3 年,這就是充滿劉克襄個人風格的壯遊。
「壯遊是自我追尋和自我實踐的過程,是為了要找到人生的定位,一直在問『我是誰』?在過程中附帶認識了自然生態、歷史......」劉克襄認為,「壯遊不是25 歲、30 歲的事,而是一輩子的事,因為這一『壯』下去以後,很多東西會跑出來,日後你要不斷地去修正。」
至於,第四次壯遊,會在什麼時候發生?今年52歲,已從報社退休,依然忙於生態保育工作與演講活動的劉克襄搖搖頭,爽朗地笑說,「我還不知道!不過我時時都在準備著下一次的壯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