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群以音樂為認同的子民。來自大地的聲音中最感人落淚的,又非胡德夫莫屬。
胡德夫是誰?林懷民認為他是「台灣最動人的聲音」,蔣勳認為他「深沉豐厚的聲音,使我想起東部聳峻的高山,使我想起澎湃廣闊的海洋」,而跨越世代、目前最紅的電視【康熙來了】主持人蔡康永都感動得說,「二十多年來我見聞那麼多人,結果我再一次見到胡德夫,還是這麼感動!」
就連企業家也被打動。明碁電通集團董事長李焜耀,將胡德夫暌違近30年的首張專輯CD【匆匆】一口氣買了300多套送明基幹部;其實細說起淵源來,李焜耀是胡德夫在台大的同學,只是不同系;台大太大,當年無緣認識,但是KY(李焜耀別名)可是從二十多歲出頭就迷他的歌。(胡德夫同屆畢業的台大名人無數,例如馬英九市長就是;而李焜耀太太更是胡在台大外文系的學妹)。
高鐵董事長殷琪也是他的歌迷。而學者出身的台北市文化局長廖咸浩更幾乎以寫學術論文的認真態度,大力推薦、詮釋胡德夫「人生行路」的孤高、寂寞和優秀。
東華大學教授孫大川曾以「黃昏的民族」來形容台灣原住民的處境困難。那是一種在全球化壓力下,少數民族的文化和語言即將無可避免「融入主流」的「失語」危機,(何況原住民還沒有文字!)而胡德夫不甘接受這種命運,他「以個人對抗集體」的奮鬥過程,幾十年來的抗爭過程走得如此坎坷,近乎殖民地對抗帝國主義的悲愴慘烈處境,使得胡德夫的人生,幾乎佐證了台灣自有漢人移民以來的四個世紀的歷史過程。
1987年台灣解嚴,解嚴前一年,原本和「黨外人士」走得很近的胡德夫,意外沒有應「美麗島諸君」(包括已過世的民進黨黃信介、前行政院長游錫*等二十多人)之邀,出席「民進黨創黨餐會」;從此胡德夫雖然仍堅持在街頭爭取族人權益,但是和民進黨漸行漸遠,成為社運份子的「孤鳥戰士」。
因為不願被主流勢力「收編」,常常上街頭爭原住民主權和尊嚴,尤其多年來「還我土地」「救援華西街原住民雛妓」「原住民正名」等轟轟烈烈幾次行動,使胡德夫在大陸也很出名。
1991年,大陸召開「全中國26個少數民族圓桌會議」,胡德夫代表的台灣也應邀到雲南與會。北京幾位人大代表、部長級官員一聽到他,馬上力邀他到北京訪問二星期,看看半世紀前被陳儀(1947年時期的台灣行政公署長官,約等於台灣省主席,因為不當施政導致228流血事變的關鍵人物)派遣到大陸,支持國民黨軍隊打共產黨的原住民同胞。他們有些客死在異鄉(北韓)沙場上,有些在戰爭中活了過來,1947年以後卻再也回不了美麗的家鄉;輾轉流落大陸各省,很多人被共產黨俘虜後,險些被槍斃,都被毛澤東最信任的「紅朝宰相」周恩來救了下來,當年有五百多人,現在連同第二、第三代,共有三千多人,每一家的故事都曲折悲壯,令人涕下。
時代阻隔不了的至情
1949年,這些身強體壯的山地青年,被一船船派遣到大陸,隨後,一連串的國共戰爭、韓戰接踵而至,山地青年成了廉價又好壓榨的國民兵,他們經歷了一場又一場不知為何而戰的戰役。
1991年舉世震驚的「天安門民運」才過兩年,胡德夫領導的這一趟大陸之行,代表台灣原住民的各界菁英(包括胡的親表弟、當時東吳哲學系教授,後來的行政院原住民委員會副主委孫大川、台灣原住民最資深的小學校長李來旺)原本只是要代表台灣發聲;意外地發現這段台灣原住民「天涯孤雛」的血淚史,使他們立刻想要找尋的,就是在戰爭中失落已久的同胞們。
但是41年的時空阻隔,物換星移、人事全非,該怎麼確認眼前這個鬢霜已白、而且有一些受「京片子」影響的怪腔調的「大陸人」,是自己的族人?
正當猶豫的片刻,胡德夫想起小學音樂老師作詞作曲的名曲《美麗的稻穗》,他用低沈的嗓音開頭,那位失散的族人也用略帶北京腔的山地語輕輕地跟著和:
「ho i yan na ru hoi yan hi ya o ho i yan pa ti ya ga mi pa ti ya ga mi kan ba li etan ni kimmong…
(今年是豐年,家鄉的水稻將要收割了願以我們豐收的歌聲報信給在前線金馬的親人)…」
是的,就是他了,是我的族人!只有我的族人會唱這首歌!因著這首歌,「當場眼淚就掉下來了,」如今滿頭霜鬢、歌聲震撼力如昔的胡德夫感慨系之。
即使相隔再遙遠,祖先的聲音不敢片刻或忘。
歌聲將分隔已久的同胞緊緊串連在一起,彷彿幾十年來,這首歌一直在心裡回響著、從來不曾分離。
音樂就是我的靈魂
是的,人會老,心會變,唯有歌聲嘹亮,真情永恆。說音樂是他們的靈魂,一點也不為過!
不過原住民一向引以自豪的音樂,近年來也面臨了傳承的問題。雖然流行音樂市場上一直不乏唱片銷售量極佳的原住民歌手,像張惠妹、動力火車等等,不過他們所傳唱的,還是主流的流行音樂,祖先的音樂和語言不是被遺忘,就是漸漸凋零。
那來自森林深處的空谷迴響,即將高傲地絕版。
有藉於此,胡德夫認為,「我們要一起努力做自己的歌,唱自己的歌。」他形容原住民的歌謠:「幾個虛詞,就能夠表達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感覺……那是經過幾千年操練才形成的、口語能發出的最美的音。真的,沒有一個字比它美。」
團結共生就能共榮
為了保存絕美的歌謠,祖先的音樂必須世世代代傳遞下去,而延續下去的方法,就是團結。「像紀曉君、陳建年、陳永龍這些優秀原住民歌手的音樂,不能單一發聲,必須團結起來,才能產生力量。」待過滾石、飛碟,曾參與過劉德華唱片製作、現在深受原住民音樂感動的野火樂集負責人熊儒賢說。「如果今天不好好培植他們,給他們機會和舞台,到最後就會永遠的失去他們。」熊儒賢認為,原住民音樂這條路越辛苦越要精緻化,將其做到雅俗共賞。
傳承「原浪潮」的生命力
因此,野火樂集目前採用細水長流的經營模式,由企業贊助,舉辦許多演唱會,將老中青原住民歌手齊結一堂,匯聚成更有力量的原浪潮,希望能撼動早已僵固的音樂市場,喚回人們失去已久的、對生命的感動。胡德夫與紀曉君,就是野火樂集培養的兩代原住民歌手,他們都出身於卑南族,都有著傳承自廣闊天地、那撼動人心、催人落淚的完美歌喉。但更重要的是,他們都無視於流行音樂的繁華喧騰,堅持走自己的路,而且是一條荊棘密佈的不歸路。
土地與海洋的呼喚,必須透過瀑布與激流、清風與曉月、崇山峻嶺和平原丘壑,一代代以歌聲綿延下去。從胡德夫到紀曉君,我們看到了原住民音樂的傳承,也得以嗅聞到自己血液裡潛藏已久的、來自原鄉的呼喚。
胡德夫:28歲紀曉君的歌聲
站在最靠近太陽的地方
還記得西班牙巴賽隆納奧運,引用台灣原住民阿美族郭英男的【飲酒歌】轟動全球,「郭英男熱」延燒不斷。台灣的原住民音樂家,已經累積了三代的優秀歌手。但是,近年來,老成迅速凋零。「阿公(郭英男)走了,我才覺得我老了,」八月底,胡德夫在台北天下文化的「人文空間」為本年度「原浪潮」音樂季舉行記者會獻唱時,感傷地說。但是感傷完畢,他又說,為了下一代原住民的歌手開拓表演舞台的「原浪潮」音樂季,是他目前比較關懷的,「這個比較重要!」
胡德夫,對30世代年輕人而言,這是個遙遠又陌生的名字。但對四、五年級生來說,這三個字代表著一個文化懷舊的符碼。他曾經領導原住民抗爭運動,卻在原住民地位逐漸提升後,斷然拒絕封誥和犒賞。他曾經是紅極一時的民歌手,卻不願意以流行歌手的身分大紅大紫。他開闊、豁達、不慕榮利,走到山裡就在山裡過夜,走到海邊就在海邊小憩,這樣一個自由自在的人,卻又在提攜新生代原住民歌手不遺餘力。
胡德夫:28歲紀曉君的歌聲
站在最靠近太陽的地方
還記得西班牙巴賽隆納奧運,引用台灣原住民阿美族郭英男的【飲酒歌】轟動全球,「郭英男熱」延燒不斷。台灣的原住民音樂家,已經累積了三代的優秀歌手。但是,近年來,老成迅速凋零。
「阿公(郭英男)走了,我才覺得我老了,」八月底,胡德夫在台北天下文化的「人文空間」為本年度「原浪潮」音樂季舉行記者會獻唱時,感傷地說。但是感傷完畢,他又說,為了下一代原住民的歌手開拓表演舞台的「原浪潮」音樂季,是他目前比較關懷的,「這個比較重要!」
胡德夫,對30世代年輕人而言,這是個遙遠又陌生的名字。但對四、五年級生來說,這三個字代表著一個文化懷舊的符碼。他曾經領導原住民抗爭運動,卻在原住民地位逐漸提升後,斷然拒絕封誥和犒賞。他曾經是紅極一時的民歌手,卻不願意以流行歌手的身分大紅大紫。他開闊、豁達、不慕榮利,走到山裡就在山裡過夜,走到海邊就在海邊小憩,這樣一個自由自在的人,卻又在提攜新生代原住民歌手不遺餘力。
一番歌喉,活力無限
不論是在原住民運動,或是原住民音樂上都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胡德夫,如何看待新一代的原住民歌手?
「他們充滿活力,站在最靠近太陽的地方。」胡德夫說。這一代的年輕人誠實地面對自己,創作力道很猛,而且勇於嘗試、敢於掙脫框架。因此他一點也不認為自己是在提攜年輕人,而是在「享受」他們的音樂。尤其是紀曉君,他回憶第一次在部落裡見到這個小女孩,就覺得她的歌聲實在是棒,「用原住民話來講就是『最高級』。」胡德夫說,講到這裡,他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由於同樣是卑南族,也和紀曉君的舅舅陳建年(也是知名歌手)有親戚關係,胡德夫很早就認識這個小女孩,也對她的歌喉印象深刻。
看到新一代的原住民歌手逐漸擁有能見度,甚至站上世界的舞台,胡德夫感到很欣慰,彷彿所有的辛苦和努力都有了回報,即使這個報酬不是以金錢或物質形式呈現,他也甘之如飴。
紀曉君:聽55歲胡德夫唱歌
一種歷史的滄桑
雖然16歲就離開家鄉,到漢人的世界闖蕩;雖然年紀輕輕就拿到金曲獎最佳新人獎,擁有一頭烏黑長髮,大眼睛、輪廓深邃的紀曉君,還是帶著山地女孩特有的率真和單純。
她甚至還沒有融入平地的社會,當記者詢問對她而言太過艱深的問題,紀曉君總是偏著頭、睜著大眼睛想老半天。慶幸,離開家鄉多年後,她還是保有當年的率真。採訪當天,紀曉君手臂上左一塊、右一塊貼布,原來是颱風天騎車滑倒。從她身上,還可以嗅聞得到,一種年輕人特有的衝勁,有些莽撞,但又充滿著跌倒後隨時再站起來的活力。
唱我生命原浪潮
對紀曉君而言,Kimbo(胡德夫日語發音名)叔叔在她小時候就頗負盛名。她還記得第一次聽到Kimbo叔叔的歌聲,是在學校的活動中心,當時的她又欽佩又羨慕,想著將來也要跟Kimbo叔叔一樣,成為知名的歌手,沒想到夢想很快就實現了。當時16歲的紀曉君來到台北後,學美容、賣內衣、當過助理,後來是在pub打工,被製作人鄭捷任發現,然後一路出了唱片,更接著以黑馬之姿,拿下金曲獎最佳新人獎。
比起上一代,像Kimbo叔叔那樣坎坷的音樂路,40年後才發行第一張專輯,紀曉君的路可以說是平步青雲、順遂得多。不論是在原住民權益,還是在原住民歌手的發展上,這一代的年輕人都幸運地比上一輩擁有的更多。不過紀曉君自己也承認,她還缺乏像Kimbo叔叔那樣的深度,詮釋不出那樣子的感情。「因為那是一種歷史的滄桑,」紀曉君說。
雖然沒辦法馬上累積生命的厚度,但可以肯定的是,紀曉君還是會繼續在原住民音樂上堅持,就像她之前回答記者的問題一樣:「我不想當張惠妹第二,我要唱我族人的歌,我要唱我祖母教我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