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很多美國人和日本人認為，歐洲的氣數已盡。很多人在談「歐洲硬化」，有些觀察家甚至預言，世界局勢的經濟和政治重心會轉移到太平洋地區。您的看法如何？二十一世紀會是亞洲的世紀嗎？過去十五年間懷抱兩種完全不同希望的日本，又會如何？日本不是曾想和歐、美結成三角聯線，又想搞太平洋大同盟？
答：二十一世紀將是太平洋和大西洋共同合作的時代。換句話說，我不以為太平洋區能獨享繁榮。在日本固有的文化基石上，我們移植了歐洲國家的民主和科學，也就是在這樣的基礎上，我們建設了現代的日本。
放眼歐洲，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潛力依然雄厚的社會。它的文化資產豐富，歐洲共同市場成員日增，日趨龐大而統一。歐洲的企業領導階層也仍然傑出、優秀；雖然歐洲目前遭遇一些困難，如高失業率等等，可是，我確信，這些問題終能被克服。
問：您認為日本和美國、蘇俄、西歐以及中國大陸這幾個世界舞台上不同角色的關係如何？ 答：日本和美國一直密切合作，和亞洲自由國家也一樣，包括東南亞公約國和東北亞國家。同時，我們也想基於友誼合作的原則下，和中國大陸加強關係。中國大陸和日本雙方都想建立和平合作的關係。我相信，雖然中共和日本體制不同，一個是共產制，一個是自由體制，然而，中國大陸和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我們決心破除這種體制相異的阻礙，發展出一種以合作為基礎的穩固關係。我們現在也準備以同樣的理念加強與蘇俄的和平共處、友好和合作。
與蘇俄解凍
誠然，日本和蘇俄對北方領土有不同的意見，我們不能撇開這個問題。北方那些領土應當歸還給日本。這個領土問題，使日本和蘇俄之間一直有疙痞。綜觀最近莫斯科顯出的政策，尤其是對日本的態度，我認為，蘇俄已經不那麼死硬了。至少已經對日本表示友善。對蘇俄這種意願，我們也願以審慎的態度配合、應對。
問：您說過，「維持世界和平」是日本的最高原則，因此日本贊成裁軍，特別是消除核子武器。貴國的外交政策如何反映這個原則？
答：日本是世界上唯一受過原子彈轟炸的國家，因此，使核子武器從世上消失是日本人民最迫切的願望。日本政府竭盡所能反對核子武力。
觀察世界情勢，我確信，美蘇雙方理性、冷靜的對談，雙方的讓步，對緩和世界局勢會大有幫助－－很多目前處於對立情勢的國家如阿富汗、中東、一些亞洲國家如柬埔寨等，就能享和平。我們希望美國和蘇俄在限武和消除核予武器上開出坦途。
問：現在日本是第二大經濟強國。日本國民生產毛額佔了全世界的十分之一。而這種成就，充斥於許多工業國家的市場上，擠掉了他們自己的產品，自然使他們產生敵意。您認為日本的市場夠開放嗎？日本又是以何種態度、何種速度為她的貿易夥伴開放市場呢？
以「行動計畫」開放國內市場
答：我們始終謹守自己的基準，在全世界福祉的大目標下，尋求並維護日本的經濟繁榮。依照這個原則，我們也要日本成為對世界開放的國家。有人批評說，日本對外關閉市場；我們市場的不夠開放始終被認為是問題的根源。
我卻不認為日本市場是封閉的。事實上，它比世界上絕大多數地方還開放。只是國家不同，規章各異，使日本市場在外國人眼裏有封閉的感覺，或者覺得有不對等的貿易阻礙。
去年七月底，我們剛通過一個所謂「行動計畫」。如果這個計畫真能貫徹，大半的問題和困難就迎刃而解了。國會目前在忙著開會，有許多草案待決，但目的只有一個：改善日本的商品規格標示系統，以減少可能存在市場上的阻礙。
和歐洲比起來，日本市場其實是很開放的。我相信，在日本沒有所謂的「不對等的質易障礙」，然而我們還是應該亟力挑除那種可能性。
日本的金融市場也比歐洲開放。我們使金融市場和資金流動自由化，並且將日圓國際化。也許日本的市場，關稅不像英國、英國那麼自由，可是和其他歐洲國家相比，日本市場還是開放的。
賺日圓，腦袋要靈光
其實，問題在於，日本目前外匯存底數目太大，我們得設法平衡。政府為此特別提高進口量，民間企業也和政府同樣，想透過特別措施提高進口額。我們還設法刺激國內需求量，以求達到經濟平衡。
對跟日本做生意的外國貿易人士，我有個建議，想打入日本市場，必須加倍努力。我們日本人想要開拓外國市場，先得學會那一國的語文和風俗習慣，進而設法弄懂當地的貿易法和相關規定。在日本的外國商人會日文的極少，也不太會配合日本人的口味，或因應某些特別需求。他們在這方面腦袋該靈光點。
當然，有的困難是因為貿易夥伴國本身的條件問題。譬如，有些國家的利率過高，使得幣值高估，這類因素阻礙了他們的對日輸出，這也是該做補救的。
所以，每一國都應自己先做有利於貿易的調整。日本希望再造國際貿易平衡，所以我們一方面設法降低貿易順差，一方面減低資金外流。我願做開路先鋒，領日本國民開放更大的市場反白由化。
問：我們知道您在百貨公司買了些歐洲服飾，也建議貴國同胞，每年花一百美金買外國貨，他們會這麼做嗎？
答：我在電視上向同胞所做的呼籲確實得到了相當大的迴響。本來就有很多人喜歡買進口貨，但是他們比較一下品質和價格後就會發現，買本國貨划算多了。
常然，日本人見識到非常好的外國襯衫、帽子、皮包、香水、套裝等等，這類貨品也賣得比較多，我相當支持這個趨勢。
問：日本和歐洲、北美諸國之間，該如何緩和彼此的競爭，進而加強合作關係呢？要怎樣防止保護主義？
答：我要先表明，我們是堅決反對任何保護主義的。我們對要求採行保護政策的國會議員先生們呼籲，理智地面對事實。想達到國際間自由貿易的目標，就得共同努力，在「國際關稅貿易協定」（GATT）範圍內，求得有益於大家的多邊貿易新局面。我們須一方面消弭保護主義，同時更得推動資金流通和貨物交易。
已逐漸接受歐洲貨
對歐洲共同體，口本有一百億美元的出超。對美國，日本的出超額大得多。我們對歐輸出並沒有增加，相對的，從歐市的進口反而日漸增多。我希望這種趨勢能保持下去。法國、英國和西德分別在日本舉辦過多次商展，效果非常好。日本消費者認識到歐洲產品的精良和實用性能，不少人因此改用歐洲貨。類似的努力如能維持，對我們進口外國貨運會大有幫助。
還有一點，日本公司在歐洲國家如法、德、英、義大利等國的投資日漸增加，這樣，日本也能幫忙解決這些國家的失業問題，或者至少減低些。我們也由官方政策性的採購和私人企業貿易，努力提高歐、美工業產品的進口量。BMW汽車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西德進口的BMW車現在在日本頗受歡迎。只要銷售策略做得好，方法對，
就能佔有日本市場。
問：首相先生，戰後貴我兩國有一個明顯的差別，德國經歷了一九六九和八二年兩次政權更迭，日本的自由民主黨卻一直主政。有些觀察家因此認為，日本的民主還沒有通過考驗，您以為如何？
答：這點日本不怕和其他國家相比。日本一直恪守民主方式處理問題，但是日本和西德有一點極不同。我們兩國的政黨發展不同。西德是被割成東、西兩半的一部份，共產黨的威脅始終存在，所以德國的社會民主黨趨向走中間路線，我們從他們的哥德斯堡黨章看得出來。
我國的社會黨則完全不同。日本的社會黨從未改變過他們的政治重點，取向也始終如一。所以日本人民寧可擁護自民黨，三十年來，自民黨一直當權－－幾乎四十年了，如果我們把保守派那些年也算上的話。它堅守自由世界的陣營，也始終推行自由經濟政策。所以，我認為，西德和日本的差別，主要在於反對黨的本質和政策。
問：我小的時候，認為日本就是東方，就是遠東。現在的日本，常被歸類於「西方世界」或「西方民族」。日本的東方精神，「日本本質」存留多少呢？
日本精神是經濟起飛之本
答：跟德國人和歐洲人比起來，我覺得，日本人比較不死守政治理論。我們接受舶來的文化和文明，利用它增進日本的富裕，促進日本的發展。就現代科學和傳統文化的融合和共存而言，日本也許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國家。日本的文化、日本精神完全消化了現代科學，造成了它的富裕進步。我們的思維方式建立在祖先傳下的日本精神，和社會各階層、各部族的凝聚力上。我在此不需要強調，現在的我們，遠比過去更能以民主和人文思想的角度來看事情。我們的社會福利制度比以前進步很多，日本人也變得比較溫和。
基本上，傳統的思想方式、日本民族的本質並沒有完全改變。依我看來，古老日本精神的核心還活在人民的心中，這也是我們經濟起飛的真正根本。
問：在民主工業國家，我們到處都可以看見價值的改變，日本也是這樣子嗎？您認為那些傳統價值是貴國人民應該保留的？
答：在日本也有各式各樣的改變，但我認為，日本人的基本人生態度沒有變。機器的世界帶給我們無窮的進步，使日常生活無比舒適、方便。電腦的發明，使生活更愜意。我有個十一歲的孫子，玩起個人電腦來，已經是道地的行家了。他的世代正邁向一個我們難以想像的世界，既然他生在我家，我期望他保有日本的基本思維方式。世界各地的家庭生活已有激烈的改變，但相信本質的東西，如所謂的日本精神、德意志精神是不會改變的。
問：請教最後一個問題，其他國家的人有什麼該跟日本學的？
答：我認為，我們應該相互學習。當然，有些是可跟日本學的，如紀律、勤勞等等，還有日本的團隊精神，對團隊的忠誠。
倒過來，我們可以學習西歐或西德的說服力、藝術品味、科學思考方式、或者信仰和虔誠。
最重要的是，我們應學習彼此最有價值和最有用的特質。這種胸懷會使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世界更加靠近。
（取材自DIE ZEI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