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館樓下大廳,我看到一個很眼熟的男孩,於是向他走過去。他是我克邱一個朋友的弟弟。「你知道她發生什麼事了嗎?」他問。
我最後一次看到他姊姊是在摩蘇爾,就是我被哈吉.薩曼帶走的那個市場。當蘿吉安和我離開時,她還沒有被選中,但我想她應該很快就被挑走。「相信有天她也會平安無事的。」我說。我已經明白,對許多身在庫德斯坦的亞茲迪人來說,我將是噩耗的信使。
「她連一通電話也沒有。」他說。
「在那裡打電話不容易。」我告訴他:「他們不希望我們打電話或聯絡任何人。我也是在逃出來以後才打給赫茲尼的。」
沙巴赫進入大廳,告訴我是前往扎胡的時候了。「納賽爾在那個房間。」他說,指著走廊上一扇未關的門,「去跟他說再見吧。」
我走到那個房間,推開門,納賽爾站在房間中央,而我一看到他就哭了。我替他難過。當我和他的家人住在一起時,我覺得像闖進別人生活的陌生人。我重新燃起未來的希望,結束逃亡,而現在我人在艾比爾,和我的姪子和其他亞茲迪人團圓。但納賽爾,卻得回溯我們可怕的旅程,回到伊斯蘭國。現在換我為他擔心了。
納賽爾也哭了起來。沙巴赫站在門口看著我們。「沙巴赫,我可以跟娜迪雅聊兩分鐘嗎?」他問:「說完話我就得走了。」沙巴赫點點頭,離開了。
納賽爾轉向我,一臉嚴肅。「娜迪雅,現在你在沙巴赫這裡,而且馬上要去跟其他家人會合。我沒有必要與你同行,但我需要問你一件事。你覺得安全了嗎?如果你還是害怕會出事,或他們會因為你曾淪為薩比亞而對你做什麼,我會留下來陪你。」
「納賽爾,不用。」我說:「你也看到沙巴赫是怎麼對待我,我不會有事的。」其實我沒有百分之百肯定,但我希望納賽爾走自己的路。庫德斯坦愛國聯盟影片之事已讓我萬分愧疚,我也不知道他多久以後會被人認出來。「別相信達伊沙描述亞茲迪人的話。」我告訴他:「我為你哭泣,因為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你救了我的命。」
「這是我的責任。」他說:「僅此而已。」
我們一起離開房間。我想不出話來表達對他的捨命相助有多感激。過去兩天,我們一同分攤每一個驚恐和悲傷的時刻,每一個擔憂的眼神和每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問題。他在我身體不適時給我安慰,而在每一個檢查哨,他的平靜幫助我不致因恐懼而崩潰。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和他一家人對我的恩情。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可以那麼善良,而其他許多摩蘇爾人可以那麼可怕。我認為如果你是好人,發自內心的好,那麼就算你生長在伊斯蘭國的總部,你還是個好人,就像你可以被迫皈依不信的宗教,而你依然是亞茲迪人一樣。那是根深柢固的。「要小心。」我告訴他:「保重,離那些罪犯愈遠愈好。這是赫茲尼的電話。」我給他一張寫了赫茲尼手機號碼的紙條,還有他的家人支付的計程車資。「你隨時都可以打給赫茲尼。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為我做的一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祝你幸福快樂,娜迪雅。」他說:「從今以後擁有美好的人生。我的家人會繼續試著幫助像你這樣的人。如果摩蘇爾有其他女孩想要逃脫,她們可以打給我們,我們會設法幫助她們的。」
「或許有一天,在所有女孩重獲自由,達伊沙從伊拉克消失後,我們會再次見面、聊聊這件事。」納賽爾說。然後他輕輕笑了起來。「娜迪雅,一切怎麼樣?」他說。
「很熱。」我回答,微微一笑。
「永遠不要忘記,」納賽爾說,逗我開心:「很熱,納賽爾,非常熱。」
然後,笑容離開他的臉龐,他說:「娜迪雅,願神與你同在。」
「願神與你同在,納賽爾。」我回答。當他轉身走向出口,我向塔烏西.美雷克祈禱,他和他的家人能到達平安的地方。而在我祈禱完之前,他已不見蹤影。
本文節錄自:《倖存的女孩:我被俘虜、以及逃離伊斯蘭國的日子》一書,娜迪雅‧穆拉德(Nadia Murad)、珍娜‧克拉耶斯基(Jenna Krajeski)著,洪世民譯,時報文化出版。
圖片來源:Nadia Murad F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