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歲那年,台灣光復,在此之前,我所知道的中國,都是日本人所宣傳的封建、落後形象。在彰化青年師範學校就學時,日本同學常把台灣同學抓起來群毆,因為我們人數不及六分之一。所以,我們對日本產生接近仇恨之感,戰後自然就產生祖國情懷。我們熱切希望能建立一個強大的祖國,不要再受人欺負。
如此的想望,在經過一年之後,眼見接收的官員無官不貪,做生意的掮客不像日本人那樣講信用,不懂討價還價的人成了呆子,道德觀和法制觀整個都顛覆過來,原本親密的同胞愛也就完全崩潰。
那時候,像我這樣二十出頭的台灣年輕人,一般對感情都比較畏羞,看到許多女孩子輕易地被外省人以甜言蜜語追走,心裡自然很難平衡。
另一方面,和我一樣的戰後第一代台灣作家初學國語,寫作的時候就成了退稿專家,當時流行的是以反共抗俄口號連綴起來、歌功頌德的文章,雖然如此文章可以讓人成名得利,但我們不願意這麼做,於是,稿子沒人用,一如日據時代的遭遇。
不得已的兩面人
從歷史來看,客家人對於強權具有反抗的傳統,孫文和洪秀全就是典型的例證。但是近幾十年來,在國民黨的統治之下,客家人在選舉時顯得很容易就被「收買」,這是有其背景的。從閩客互鬥,到被日本人與外省人統治,客家人反抗的結果是被殺頭,因為被欺負得太慘,自然就變成兩面人。
現在客家人面臨到文化流失的危機,許多客家人不說客家話,年輕一輩的父母甚至不教孩子客語。例如,許多人都知道李登輝是客家人,但是他也不會說客家話。閩南語雖然長期被壓抑,但因為使用人口眾多,近十年來流失狀況也逐漸擋住,但儘管如此,閩南人卻也沒有因此更尊重客家文化。
有一次,我參加一個會議,一位女作家因為沒有用閩南話發言,就當場被責罵:「不會說閩南話,該當何罪!」
我總覺得,台灣應該像瑞士一樣,不同族群間互相尊重對方的語言文化。在竹北,縱貫鐵路以東住著客家人,以西住著福佬人,大家都能用對方的母語溝通,這其是體現民主素養的美好場景。我曾經在一次演講當中以客家話演說,事後,就有人過來告訴我,他從來不知道客家話這麼好聽。
現在,我們正跟台北市政府合作,將在大安區行政大樓中設置客家文化會館,初期功能是作為客家文物與文獻的收集、保存與展覽,長遠目標則希望設置一個客家研究所。我想,若能使客家文化在自己族群中保留下來,就功德無量了。
(林文玲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