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的英國,「牛」是唯一的明星,就連離婚的皇室都無法取代;發狂的牛隻帶來可能與愛滋病相提並論的「人類海綿體樣腦病變」(CJD),吸引了全球的目光和驚悚的心情。
在這一片狂牛震撼中,鮮少人會去注意到兩隻豬的命運:英國伯明罕郡附近的兩隻豬,四月中旬被人從一個屠宰場內救了出來。有人或許會因此聯想到今年的奧斯卡參選影片「我不笨,所以我有話說」,不過,其實故事的情節卻不似電影般溫馨,而是充滿了火爆--當地某個素食團體,與屠宰場人員和警察火拚一場之後,「解放」了這兩隻幸運的小豬。
「食草性俱樂部」發動
令人色變的狂牛症與得到自由的小豬,兩件事或許表面看起來不相干,其實,背後卻有同一個愈來愈強大的社會運動在醞釀--全歐洲素食與動物權維護團體的結盟。這個運動因著狂牛症的出現,正在加速進行,而其末來的影響,可能不只是改變某些歐洲人士飲食消費觀,更可能帶來兩極化的社會衝突。
素食運動在歐洲興起,並非最近幾個月的事。
過去十年,英國的素食人口成長了一五0%;西歐諸國,如法國、德國、荷蘭、瑞士等,素食人口從百萬到數十萬不等,占這些國家總人口的比率都已超過五%以上。過去肉品消耗量居歐陸第一名的德國,在最近十年之間,也從平均每人每年消耗六十七公斤的肉品,下降到目前約六十一公斤。
歐洲也有著全世界密度最高的素食團體。英、德、法都有數百個會員多寡不一的素食組織,團體與團體之間,還有國內與國際性的聯盟,最大的一個稱為「全歐素食聯盟」。
有人就形容說:「歐洲當今最熱門的市民團體,是「食草性」俱樂部。」 歐洲的素食運動當初興起,跟全球其他地區一樣,主要是種健康運動。
許多的醫學研究都發現,素食人口得到癌症與心臟血管疾病的比例,較一般人為低。倫敦藥學中心曾對六千名素食,與五千名非素食的英國人做研究,得到的結果是前者癌症死亡的機率,比後者低四0%。而八0年代末期英法德各國興起的素食風潮,也多半配合了戒煙、減酒、運動、瑜咖等,「簡而言之,就是一種追求健康生活方式的手段。」全歐素食聯盟聯絡人之一該撒指出。
然而,近年來歐洲素食運動的發展趨勢,卻逐漸脫離這個方向,變成了一種道德運動。最明顯的,就是活動的重點愈來愈轉向各種保護動物、為動物爭權,以及斥責人類罪行的抗爭行動。
去年五月,英國威爾斯地區的「良心發動」(Conscience Goforward)素食組織,發起了一千兩百多名小學生上街頭。舉著抗議牌子和諷刺漫畫的孩子,跟著父母聚集在幾家肉品公司的門前,指責這些公司是製造大量殘殺牲畜,以及惡劣畜牧環境的禍首。
「罪惡橫行,誰來為動物說話?」其中一面牌子上這麼寫著。
近來的歐洲各地一些素食團體的集會中,除了自耕農產品的展售、食譜的交流,也總會有一兩個攤位豎立起同樣充滿控訴性的標語,等待與會者簽名響應。
「對抗邪惡」意識形成
尤其在英國,地方電視台的畫面上,常可以看到許多平凡,而且原本應當是相當平和的家庭主婦,為了阻止牛隻或豬仔被運送至屠宰場,不惜以身擋卡車,或和維持秩序的警察扭成一團。這些婦女多半身兼保護動物團體成員,以及素食者等多重角色。
素食運動激化的現象,引起許多社會觀察者的好奇與研究。
有些人將原因歸於攝影機的普遍化--從九0年代初期開始,有愈來愈多保育團體人士扛著家庭攝影機,潛入全歐各地的大規模生產式農場以及屠宰場,拍錄下數千豬仔擁擠在空間狹小的圈養場、拍下喉嚨裡塞著灌食器,被強迫進食的肉難,還有已經開膛剖腹、吊在半空中,卻還清醒受苦的屠宰牛隻……。
一幕幕怵目驚心的畫面,透過家庭錄影帶,從動物保護團體流傳到素食團體當中、從英國流傳到法國、德國,逐漸串聯起愈來愈大的反抗風潮。
「聽到素食對健康的好處,與目睹肉食品生產的殘忍過程,所帶來的心理反應絕對不一樣 後者激發的是對抗邪惡行動的集體意識。」英國伯明罕大學研究生愛靈頓,在其「九0年代英國素食運動」的博士論文中指出。
「二十世紀是「肉食爆炸世紀」。營養過剩的人類,在商業宣傳之下,毫不以為意地殘害了過多的動物,滿足非必要的口腹之慾。這是我們要對付的錯誤價值觀。」今年歐洲有上百個保育與素食團體,共同發表了「放棄罪惡肉食」的宣言。
也就是這種「聖戰」的心情,讓過去向有和平愛好者形象的素食主義人士,變成了另一種戰士。
英國前農業部長瓦德葛瑞(W. Waldegrave)首經收到一個包裹,裡頭有個渾身插滿刀片的人形木偶,還有一張「屠宰者,人恆宰之」的恐嚇字條。
無辜的牛
今年狂牛症事件爆發不久之後,德國的柏林與不萊梅兩個城市,連續出現肉店被武裝的素食主義人士,和動物權「鬥士」攻擊的新聞。這些攻擊者在其中一家肉店滿目瘡痍的牆上與窗戶上,以噴漆噴上血紅而巨大的幾句話:吃肉者是野獸、吃乳酪者為人不仁。顯然,連食用乳製品都遭到控訴了。
事後逃逸無蹤的攻擊者,透過新聞媒體放話:他們還打算進行更多的摧毀行動。
雖然這樣具有暴力傾向的團體,只是歐洲素食與動物權倡議運動中的少數,可是已經足以引起相當程度的社會不安。
不過,英國的「經濟學人」雜誌指出,過於道德取向的反肉食運動,最大的危機還不在於少數激進分子,而是可能演變成如同美國的墮胎議題一般的兩極化爭議,迫使愈來愈多人不是加入一方,顯明自己的人道立場,就是站到另一邊,奮力反擊別人的道德指控。英國一些畜牧業為主的小鎮,早已出現兩方陣營互相叫陣仇視的情況。
而近來的狂牛事件,更可能加深。
直到CJD病例相繼出現,媒體大肆追蹤報導之後,許多人才驚訝的發現:造成牛隻感染又遺禍人間的起因,竟然是由於牛農為了加速牛的生長,違反牛隻食草的天性,飼以羊屍做成的飼料。而且,雖然牛隻感染的因素早在一九八七年就已發現,英國政府卻直到今年三月事件大規模爆發之後,才全面禁止畜牧業以哺乳動物的碎肉當作牲畜的飼料。
「這已經不只是單純的瘟疫了,這也是虐待動物的惡行。」英國一位保育人士表示。
許多人原本立場溫和,只支持改善圈養環境,並不反對畜牧屠宰,經過這次事件,態度也有改變。「徹底解決之道,只有市場大幅萎縮,業者才不會只求速成速銷,而做出違背動物天性的行為。單是推出素食漢堡,或是牛肉替代品還是不夠。」德國柏林一位退休的教師表示。他已經決定完全放棄肉食,並且投入當地提倡動物權的陣營當中。
上個月在比利時布魯塞爾的歐洲議會前,不只有英國的牛農為牛肉禁銷歐陸而陳情,也有數十個來自歐洲各國的團體,為了即將被宰殺的數百萬牛隻高聲疾呼:「牛隻無辜,錯誤在人!」
民眾啊,要自保
為了鼓吹素食運動,以及倡導「反大規模圈養」的觀念,英國以及法、德幾個保育和素食聯盟,已經預定開始展開數個跨國性的集會。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這些集會當中,有幾場是專為年輕人,甚至青少年舉辦的。
根據統計,目前全歐素食人口的年齡層中,以十六到二十五歲的年輕人比例最大。這些人多半是為了健康以及環保的因素(畜牧業造成森林破壞,牲畜排放物帶來環境污染……),放棄肉食。然而,一些極端的道德觀會不會經由這樣的集會,灌輸到年輕人腦中,誰也無法預測。
倒是許多歐洲政府單位的眼睛,盯著這些團體的一舉一動不放。
「反政府的言論和行動,常常跟在解放動物口號的後面。」英國肉牛出口重鎮布萊特港的一名高級督察表示。該市的港區曾經發生過炸彈爆炸,使得警政人員神經相當緊張。
政府人員不信任這些人,而這些為了牛隻、豬隻上街頭的人士,同樣不信任政府。
狂牛症事件暴露出來英國政府先是忽略警訊,一味掩蓋事實、保護業者利益,後來即便採取一些應對措失,也是漏洞百出、缺乏監督,以致於目前無人能夠估計,究竟還有多少CJD的受害者會出現。
當初英國政府向民眾保證食用牛肉「絕對安全」,如今大家赫然發現,十年前開始的疫情,可能已經透過沒有全面禁止的葷飼料、經由不守規定的屠宰場,還有利用牛骨膠製造甜食、魚肝油的食品加工業,全面進入食物鍊當中了。
荷蘭阿姆斯特丹一個素食團體的會長根特表示:「這樣的情況不只英國會有,其他國家也可能出現。民眾必須尋求自保之道。」
狂牛症事件的熱度,雖然已從新聞媒體上消退,疫情的發展卻才剛開始。對於這些愈來愈不信任政府的團體而言,反肉食、維護動物權的聖戰恐怕也才在起步階段。畢竟,只吃素食漢堡怎麼比得上解放小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