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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致此?日本殺人犯「少年A」自白

遠見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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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見好讀

2017-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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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致此?日本殺人犯「少年A」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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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錨

我的人生開始一點一點逸出常軌,是在我摯愛的外婆過世後。

一九九二年四月。我剛升上小學五年級,十歲。

我是個標準的「外婆寶」。比起跟我弟他們出門,我更喜歡待在外婆房裡看電視、講話、玩歌留多紙牌、跟外婆兩人相處。外婆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接納我就是我的人。

每次被父母罵的時候,我就逃去外婆房間,外婆什麼也不會問,只是緊緊抱著我。

我喜歡外婆做的菜跟點心。奶油炒筆頭菜、苦瓜天婦羅、稀飯、山藥蓋飯、艾草丸、甘藷糕、自己發酵的瓶裝優格,每一樣都很好吃。

小時候我很常跟外婆一起洗澡。最後外婆都會用抹了肥皂的毛巾用力擰我的臉。由於實在太大力了,很痛,但我只是緊緊閉上眼睛,祈禱「早點結束」。

有一回我在暖爐旁玩,燙傷了大腿外側,外婆趕快拿了種在院子裡的蘆薈,用剪刀去皮,幫我敷在燙傷處。

另一次我跟外婆去附近的公園玩,我想讓她看見我爬樹的英姿,所以開始爬上公園裡最高的一棵樹。我在「外婆會看著我」的安心感下變得勇敢,連一次也沒回頭一直爬到樹梢上時,我開開心心往下,沒想到外婆居然把雙手圍成喇叭一樣圍在嘴巴前大喊:

「A! 快點下來! 太危險了! 拜託你趕快下來!」

我很氣。我以為她一定會稱讚我的……。我失神地在樹頂上愣了一下子,結果外婆在底下開始嚇得有點輕微錯亂,胡亂搔起自己的臉。我覺得很抱歉,趕緊爬下來衝去摟著她。外婆也嗚咽著緊緊摟住我。我體認到自己「深深被愛」。不管我做什麼,或是不做什麼,外婆都會愛我,她會緊緊抱住只要存在著就已經足夠的我。語言已毫無必要。我跟外婆道歉,兩人手牽手踏上回家的路。

我幾乎不記得任何上小學之前的事,但我有個清楚的印象,是出生不久後被外婆背在背上,我安心地閉上眼睛,委身於外婆溫暖的背。

如今我有時仍會這麼想。

假使外婆再多活幾年,我還會惹出那些事嗎? 或者就算外婆還活著,我也照樣下手不誤?

如果我在外婆依然活著的情況下下手,那麼我應該慶幸外婆在我偏離正軌前已經過世了。

不管我想做什麼,我相信外婆都會全心愛我。那分愛之深,我想反而是我承受不住的。

我只保留了一張孩提時候的照片,其他都已經處理掉。只有這一張,不管怎麼樣我就是沒辦法丟掉。那是外婆穿著黑色和服,坐在按摩椅上,我則穿著白色汗衫跟白色短褲跨坐在外婆膝上,背靠著外婆,雙手毫無防備地垂著。外婆左手緊緊攬著我胸口以免我從膝上滑落,右手則輕輕擺在我右腿上。外婆雙手的無名指上都戴了金戒指,粗腫的指節在靠近指甲處突然彎曲,那是勞動者的證明,所謂的「短指症」。我的眼光偏離鏡頭,望著遠方,嘴角抿成了一直線,毫無笑容。攝影日期是「86 6 22 」, 就在我快滿四歲前。

知識與美味同行,遠見請客西堤

當我看見自己孩提時的照片,「原來我也有過那麼純真的童年時代啊。」

不,我沒辦法沉溺在這種甜蜜的感傷裡。

從小就充滿了特徵。我想像起那如玻璃彈珠般泛著無機質光澤的眼睛裡映照出來的嶄新世界。我想像自己一個人在那時候住的集合住宅的沙地上,自己玩著父親做給我的木頭卡車跟飛機玩具,一個圓臉白皙的男孩子。下一眨眼,我手中的木頭卡車跟飛機變成了刀子跟榔頭,沙地上到處冒出血來,積成了紅色血灘,血水緩緩泛開,整片沙地都變成了方形的血池。

只要我一想起那看起來那麼柔軟的小時候的手,不由得就會想起之後那雙手會奪走跟我一樣被祝福而誕生、被愛、被育養的兩條年幼的生命。

我就會想起,那雙柔弱的小手不久後會在許多人心底烙下無比重大的悲痛。

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出錯,才會在那時起算來不過十一年的時間,便那麼離譜地偏離了人的常軌?

我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踩錯了階梯?

在什麼時間點、什麼情況滑了跤,死死地陷入命運的氣井裡不得動彈……?

我也跟別人一樣,有過「天真無邪的童年時代」嗎? 我也曾經像植物那般全身沐浴在陽光下行光合作用、像剛學會跑跳的小狗一樣每天開心地蹦蹦跳跳,我也有過爽朗大笑、真心痛哭的童年時代嗎?

現在想想,我覺得自己的「童年時代」不過只是幻想而已。那跨坐在外婆膝頭,還沒變成「少年A」的三歲的自己。那張幼稚的臉上,似乎早已深嵌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所謂不吉的「陰翳」。我在自己那張照片臉上看見了「死相」。那洞窟般的眼睛,那晦暗的瞳孔裡若有似無的一抹白色小光點,彷彿沉陷肉體之海深處的生命殘暉。

偶爾,我會被囚禁在如此思緒中。會不會從我出生到十四歲為止的這段時間裡,再怎麼小的快樂、再如何細微的悲傷,一切都連結到了日後我所犯的罪? 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都已經預設好了。難道一切都被詛咒了? 好事、壞事、所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難道一一都形成了邪惡的水路,通往日後那難以重來的破局?

我沒有「回憶」。

一切,終將過去。

我沒辦法像自我意識教的聖經《人間失格》裡太宰治寫的那樣,站在彼岸觀點裝酷、裝虛無。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事情「終將過去」。無論再怎麼細微、散亂的記憶碎片,我都不能輕鬆地把它貼上「回憶」的標籤,寫上日期收好。此刻當下,我仍在繼續過著被降臨到這世上的最初那一天。我只能這麼理解。不管太陽升起幾次、落下幾次,至死為止我大概要一直活在這永不會天亮的一天中吧。

何以致此?日本殺人犯「少年A」自白_img_1

本文節錄自:《絕歌:日本神戶連續兒童殺傷事件》一書,前少年A著,蘇默譯,時報文化出版。

圖片來源:unsplash Ruel Calit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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