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背景
嚴重的危機造就偉大的人物和英雄事蹟。眾所周知,美國除了一八六一年南方和北方最終爆發同胞自相殘殺的內戰外,沒有發生過更為重大的危機。因此,雖無意輕視美國歷史上其他時期,但任何相關的作品都不會忽略發生在內戰以前的數十年間、具有決定性影響的三樁需要非凡政治勇氣、對最終維護美利堅合眾國統一至關重要的事件:前兩樁事件涉及德州參議員山姆.休士頓(Sam Houston)和密蘇里州參議員湯瑪斯.哈特.本頓(Thomas Hart Benton),這兩個人在各自的州裡擁有政治控制權許多年,得到的回報卻是失敗。第三樁事件則關於麻州參議員丹尼爾.韋伯斯特(Daniel Webster),在他做出重大決定後的兩年內,死神已然到達他面前,也未能停止敵人對他的大量誹謗,他臨終的日子都不得安寧。
絲毫不令人驚訝的是,在這反覆發生危機的十年,團結美利堅合眾國的一些紐帶接二連三地突然斷裂,危機讓我們的政治領袖表現出最好的一面,正如有人也表現出最差的一面。所有身居要職的公務員都需要在「維持對國家的忠誠」和「對他們的州或地區的忠誠」之間做出抉擇。北方的廢奴主義者(the Abolitionists)和南方的好鬥分子(the fire-eaters)都深信各自志業的正確性,所以這兩個陣營的大部分人覺得抉擇很容易。
但是對於那些對自己本州和祖國都同樣忠誠的人來說,對於為了推遲或完全消除戰爭陰影而尋求妥協的那些人來說,這種抉擇是痛苦的,因為最終的抉擇需要他們打破原來的忠誠和友誼,面臨政治上不光彩的失敗。
南北方較量的戰場就在美國參議院內。南方面臨北方人口的逐步增加(這從眾議院北方代表日益占多數可以看出),從而認知到要維繫南方的權力和威望,唯有寄望於參議院。新的州加入美利堅合眾國,持續威脅著自由州和蓄奴州、農業地區和工業地區之間不穩定的平衡,於是,「允許新州加入聯邦」成為十九世紀上半葉參議院激烈辯論的核心問題之一。
一八二○年,亨利.克萊(註一)第一次促成的巨大妥協,是參議院通過一項同時接受緬因州(自由州/非蓄奴州)和密蘇里州(蓄奴州)加入合眾國的法案。在一八三六年和一八三七年,阿肯色州和密西根州;一八四五年和一八四六年,佛羅里達州和愛荷華州都通過立法、雙雙同時進入合眾國。但是一八五○年幾乎充滿了妥協,因為美國從墨西哥戰爭(註二)獲得大片新土地,加速關於奴隸制的爭論。全國人民的注意力集中到參議院,特別是集中到美國歷史上三位最能幹的國會領袖—克萊、約翰.卡爾霍恩(John Caldwell Calhoun)和韋伯斯特身上。其中只有韋伯斯特像本頓和休士頓一樣,在他們熱愛和捍衛的州裡受到憤怒選民的公開羞辱以及政治上失敗的難堪。我們將會看到韋伯斯特、本頓和休士頓的勇氣,但是若要瞭解使他們當仁不讓的時代,我們首先要瞭解參議院另兩位豪傑的領導才能—亨利.克萊和卡爾霍恩,他們與韋伯斯特一起形成了美國參議院歷史上最了不起的三人集團。
來自肯塔基州的亨利.克萊,勇敢大膽、獨斷專行、富有魅力,態度暴躁但卻能牢牢吸引別人,曾使一位對手拒不參加可能會被這位「西部哈利」(Harry of the West)吸引的會議。對於林肯(Abraham Lincoln)來說,「他是我理想的朋友」,對於有些狂熱、有些天賦、來自羅阿諾克的約翰.藍道夫(John Randolph)來說,他「這個人既傑出又墮落,好像月光下腐爛的鯖魚,閃閃發光卻惡臭難聞」,也許這是個人辱罵記錄史上最令人難忘和最惡毒的話了,甚至與他較勁了許多年的約翰.卡爾霍恩也受不了他天馬行空的思想:「我不喜歡亨利.克萊,他是一個壞蛋,一個騙子,一個詭計多端的策劃者,我不願同他講話,可是天哪,不知怎麼的,我愛他。」除了約翰.卡爾霍恩,也有別人愛他。像查理斯.詹姆斯.福克斯(註三)一樣,他對生活充滿了無限的熱愛,並且具有持久贏得男女同胞之心無與倫比的天賦。他還沒到達憲法規定的三十歲就被選入參議院,此後又進入眾議院,在他三十五歲時,又即刻當上了眾議院議長,在此之前或之後,從未有人擁有這樣的經歷。
亨利.克萊雖然不像韋伯斯特和卡爾霍恩那樣知識淵博,但對於美國的未來,卻比這兩位更加高瞻遠矚。所以在一八二○年、一八三三年和一八五○年,他宣導、推動並左右勉為其難的國會做出三次重大妥協,讓聯邦的統一狀態得以維持至一八六一年,那時北方的力量已足夠強大,任何想要脫離聯邦的企圖都註定會失敗。
三人集團中的第二位,也許是最非凡的一位,是來自南卡羅來納州的參議員約翰.卡爾霍恩,他的頭髮短而粗硬,眼睛炯炯有神像熊熊炭火,按照英國老姑娘哈里埃特.馬蒂諾(註四)的說法,他是一個「鐵打的漢子」,「看上去就不像凡人,也好像永遠不會老似的」。儘管有這樣的外表,但總歸是人所生下來的—卡爾霍恩生於一七八二年,與韋伯斯特同年,比克萊小五歲。他身高六英尺兩英寸,畢業於耶魯大學,二十九歲當國會議員,在國會屬於鷹派,與亨利.克萊一起推動美國於一八一二年對英國開戰。他是一個民族主義者,但在十九世紀二十年代,當關稅開始對南卡羅來納州的農業經濟造成壓力時,他又變為地方主義者。卡爾霍恩頭腦冷靜,思維嚴密、專注有效。韋伯斯特認為他是「參議院裡最能幹的人」,事實上是他在一輩子公共服務生涯中所見到過的最了不起的一個。韋伯斯特說:「從邏輯能力上說,他比牛頓(Newton)、約翰.喀爾文(John Calvin)甚至約翰.洛克(John Locke)都強。」他的演說沒有冗詞贅語,而且慎重克制,在參議院演說完畢後,還會發表於報刊專欄。奇怪的是,他外表看上去很狂熱,特別在晚年,實際上卻有著無限的魅力和個性。他在南卡羅來納享有能言善辯的美譽,對於不理解他的仗義執言的人,總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能把他們爭取過來。南方的人們對他的喜愛逐漸增加,一八五○年大辯論時期他的辭世引起廣泛哀悼。
卡爾霍恩認為,制憲會議沒有把政府權力收歸國家,「當國會逐漸縮小各州的權力和自由時」,完全自治的州仍保留著「審判權」……與其他南方人一樣,他認為西部的地理和氣候使得奴隸制在許多想要變為州的地方不可能盛行,他們只能指望在西南部確保新的蓄奴州的地位,並且控制從墨西哥奪取過來、由地方派出的參議員,才能抗衡西部各州釋奴的洶湧浪潮。一八五○年克萊的妥協,為的是消除南北方關於從墨西哥奪取之地的最終命運問題上的分歧,所以具有深遠的重要意義。
各種力量的衝突和分裂,增長和衰退、優勢和弱勢,到一八五○年達到了高潮。一八五○年華盛頓政治舞臺上的三位主角從一八一三年起就是國會裡的同事,當時他們都年輕,充滿自豪、激情和希望,前途無量。近四十年後,儘管生命已夕陽西下(因為他們都在兩年內相繼離世),青春活力和夢想也煙消雲散,他們卻又一次走到了政治舞臺的中央。
然而他們不是孤軍奮戰。無論參議員湯瑪斯.哈特.本頓,還是參議員山姆.休士頓,都在這三個同事的威名之下黯然失色。他們每一個人的生平都具傳奇色彩,而且分別主導著密蘇里和德州這些具有戰略性邊界的州,當聯邦在慢慢分裂時,他們每個人的選擇都會影響結果。
這種情況之所以沒有在一八五○年而是在一八六一年出現,很大程度上要歸因於丹尼爾.韋伯斯特,他在使美國接受亨利.克萊的妥協方案上發揮關鍵的作用。他支持妥協的原因和影響,以及他為此遭到的詬病,將在接下來的第三章詳細闡述。
密蘇里這個主要的邊沿州(註五)沒有在一八六一年參加南部邦聯(註六),主要因為人們堅守了原參議員湯瑪斯.哈特.本頓的主張。沒有人比參議員本頓為維護合眾國的統一有更大的貢獻。本書第四章闡述了他的努力和命運。
德州雖然加入了南部邦聯,但是經歷了一場使參議員休士頓在年老時折戟沉沙的爭鬥。第五章即要講述他的故事。
註一:Henry Clay (一七七七∼一八五二年),美國政治家。一八一一∼一八二○年、一八二三∼一八二五年任國會眾議院議長。
一八二○年國會討論密蘇里是作為蓄奴州還是自由州加入聯邦時,他對達成密蘇里妥協案起了很大作用。一八五○年加利福尼亞加入聯邦問題又在國會中引起爭論,又是他從中撮合,使之達成妥協案。所以有人稱他為「偉大的妥協者」和「偉大的調停者」。
註二:Mexican War,指美國與墨西哥在一八四六年五月到一八四七年九月進行的戰爭。一八四五年美國吞併墨西哥的德克薩斯後不久,墨西哥與美國斷絕關係,並拒絕進行美墨邊界談判。一八四六年五月美國對墨宣戰。一八四七年九月墨西哥首都陷落導
致這場戰爭結束。一八四八年二月二日簽訂《瓜達盧佩—伊達戈和約》(Treaty of Guadalupe Hidalgo)。墨西哥把現在的新墨西哥、猶他、內華達、亞利桑那和加利福尼亞等州幾乎全部領土有償割讓給美國。
註三:Charles James Fox(一七四九∼一八○六年),英國政治家,擔任過英國歷史上第一個外交大臣、輝格黨下議院領袖等職。推動國會通過《誹謗法》,保障公民正當權利,也力促過國會取締奴隸貿易的法令。
註四:Harriet Martineau(一八○二∼一八七六年),英國社會、經濟、歷史學作家。因患多種疾病,終身未嫁,主要作品有《孔德實證哲學的節譯》、《政治經濟學的解釋》、《釋濟貧法和貧民》、《稅法解說》、《西元一八一六∼一八四六年三十年和平的歷史》等。
註五:Border States,美國南北戰爭前與北方一些禁奴州接界的德拉瓦、馬里蘭、肯塔基和密蘇里等合法蓄奴州。
註六:一八六一年南北戰爭爆發,參戰雙方為北方的美利堅合眾國(聯邦),以及南方的美利堅聯盟國(邦聯)。
本文節錄自:《正直與勇敢》一書,約翰‧甘迺迪(John F. Kennedy)著,楊宇光譯,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