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越南的首都河內市中心,沒有大城市慣見的高樓華廈,多是兩、三層樓的新舊建築物相連,間雜外國貨SONY、HONDA、GOLDSTAR等招牌;路還算寬,但僅極少數鋪上有磚或柏油,大多還是泥土路面,遊覽車、小客車、摩托車、腳踏車、人力車、挑著菜擔的農夫和悠遊漫步的牛隻,就在沒有分道線的路上交錯而行,喇叭聲不絕於耳。
從一九五四年一分為二,經歷十三年慘烈的戰爭,到一九七六年南北合併統一,飽受戰火洗禮的越南沈寂已久。直到一九八六年底制定改革路線後,越南才重回世界經濟舞台,而向來以靈活著稱的台商,更搶先攻城掠地,登上越南外資冠軍寶座,締造另一個「台灣第一」。
一九八七年越南公布外人投資法,外國資金正式敲開越南的大門,去年八月,越南核准的外資百度突破一百億美元。到今年二月中為止,台灣以兩百件投資案、總額二十億一千八百萬美元,在外資中獨占龍頭。去年開始,香港投資案漸有超越台灣之勢,但越南台商透露,有不少台商以港商或新加坡名義到越南投資,台灣仍是外資之首,檯面上金額至少超過二十五億美金。
什麼都有機會
早在南向政策頻敲邊鼓之前,台商已先一步踏上越南,河內台商聯誼會創會會長蔡寵恩,一九八九年就以日蓬貿易的名義,成為第一個在北越投資的台商。他評估地理相近、運輸方便是越南對台商的吸引力之一,而且沒有台灣與大陸之間的緊繃情勢,「台商在大陸很不穩定,隨時都會給別人翻過去,至少在越南,外商就是外商。」
雖然到今天,越南的國民平均所得只有兩百四十美元(河內市為六百一十六美元,胡志明市為八百一十美元),從基礎建設到各項工業無一不缺,但嗅覺敏銳的台商就是看中這裡的百廢待舉,「因為什麼都待改進,所以什麼都有機會。」一位台商直言。
然而機會本身永遠存在著等值的風險,尤其在被國際評為債信不佳、高度風險的越南,就連向來以靈活彈性著稱的台商,雖在開放中搶得先機,也同樣飽嘗社會主義經濟轉型的種種窒礙。
從申請投資執照開始,就是一連串對抗官僚體制的消耗戰,越南政府有十二個部門,投資執照至少要經過十到十二個機關的同意,一位從事貨運業務的台商為了申請投資執照,足足蓋了八十個章,「尤其是那些負責蓋章的小官員,才真的是小鬼難纏。」他餘怒未消地說。這些投資執照都是個案發給,通常依經濟論證(即可行性評估)決定,只是「有桌面上的,也有桌面下的。」駐越南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經濟組組長黃南輝察覺。
而南北越之間還存在著明顯的南北心結。赤化前深受歐美影響的南越,發展程度領先北越八到十年,觀念迥異,常出現與北越各吹各調的情形。即使投資申請案一律送交越南國家合作暨投資委員會(SCCI),北越河內市的SCCI點頭了,到南越胡志明市的SCCI還是有可能被打回票,大陸申設中國銀行分行的案子就因此延宕未決。
越南也深知這樣的差異,近年來不斷鼓勵投資案向北發展,去年河內吸引的外資首度超越胡志明市。目前越南七0%的稅收用在建設河內,但部分台商對越南極力促成的南北平衡不表樂觀,因為兩邊都在成長,誰也不會等誰。
體制紛亂
一位常和越南政府打交道的台灣會計師事務所人員分析,這種南北差異不見得肇因自經濟發展的不同,而是越南官僚體制太過紛亂,「存在太多可以抓權的既得利益機會」,法令雜亂加上資訊不完備,往往要取得完整資訊,得跑遍十二個部會,「簡直可以把人氣到吐血」,他搖頭。
體制上的多頭馬車,造就了台商口中的「紅包文化」。海防市丞偉實業總經理廖家緯為了繳新車的牌照稅,花了兩天時間、跑了五個地方,繳了五百美元的稅金和五百美元的「手續費」,他戲稱若在身材瘦削的越南人中看到胖子,「不是公安就是海關的人,因為他們油水最多」。
越南的交通公安更被台商稱為「全世界最勤奮的交通警察」,常是看到私家車就吹哨攔檢,然後手一伸,說沒錢吃飯,有經驗的台商送上一萬或兩萬越盾(新台幣一塊錢約等於四百三十越盾),就可以搞定。沒帶駕照也不必太緊張,「吃飯錢」的行情是開車十萬、騎車五萬。
台商面臨的另一項困擾是聯營制度。越南鼓勵外資和越南企業合資聯營,這些企業多為國營事業,承襲社會主義制度,和外商在觀念、管理上往往相距甚遠,一些投資案就因聯營對象的配合不良而功敗垂成。
駐越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代表林水吉提醒台商要慎選聯營對象,否則得天天給對方觀念洗腦,「白紙還好著色,換成一張寫過字的紙,要再塗掉可就麻煩了!」
比較之下,獨資企業自然擁有較大自主權,只是仍避不開全體罷工、管理不易的風險。一位台商以自己的經驗建議,乾脆就照規定與越南聯營,「用他們的方式來利益輸送還比較簡單」。例如,土地租金就是上下其手的機會,交情好的一平方公尺算兩塊美元就行,「若是沒交情的,對不起,可以算到二十美元。」
從體制面回歸環境面,台商面對的還是障礙賽跑般的長路。
駐越代表林水吉直言,台商在越南碰到的第一道關卡,就是土地取得困難。由於開發地區有限,外資又源源湧入,土地租金水漲船高,河內和胡志明市租金標準每平方公尺最高可達每年十三點六美元,還有喊價到十五美元的。若以新台幣計算,一千坪的土地每年租金高達一百四十萬,讓外資大喊吃不消。為了減少外資的障礙,越南也在去年底下令所有地區租金減免二五%,一些較窮的省份甚至可以減免至一半,以免高租金的門檻擋住外商的腳步。
駐越台北辦事處則鼓勵台商以工業區形式開發市場,現在南北越各有一個台商工業區,在土地取得、資源管理上都方便得多,對以中小企業為主的台商尤其適合。
行路難
過了設廠土地這關,下一道難題是運輸。越南道路的顛簸崎嶇是出了名的,全國十萬五千公里的路面,鋪設石磚及柏油的不到十分之一;從河內到第三大城海防只有一條五號公路,要走三小時,若碰上火車經過就再加一小時。
號稱越南第一大港的海防港,由於缺乏挖泥浚深的經費,只能供七千噸的船舶靠岸,每天貨櫃量是四百五十個,只及基隆港的二十分之一。代理船運業務的鼎盛公司總經理衛德雄,有次接了一筆每次運一萬噸木材的訂單,但港區的吊車承載及靠岸深水度都不夠,只好用小船分次接駁,成本也跟著增加,「越南真是愈做愈難啊!」他慨歎。
在寬約兩公里的太平河上,人車都要靠渡輪轉載,問到為什麼不建座省時又省力的橋,越南籍的翻譯雙手一攤:「沒有錢。」越南估計整建這些基礎建設需要五億美元,幾乎都倚賴外資援助。台海石油公司總經理楊耀明認為,這些花錢的建設得一步一步來,「我們不能想像為什麼他們不修這個或不建那個,因為這國家有太多事要做」。
越南的首要目標當然是吸引外資以改善建設,同時也把學習目標對準台灣。駐越台北辦事處組長黃南輝剖析,台灣和越南在地形南北向、農民比例高及民族性上多所相近,台灣從農業經濟走向工業經濟,更是越南亟欲學習的經驗。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也曾明白告訴越南,新加坡是城市國家,越南若要從農業邁向工業,「學新加坡不如學台灣」。
現任越南北方台商聯誼會會長的王譽龍則觀察,投資多、彈性大的台商,已經被越南視為最有錢、最好談、最好的合作對象,「不管吃虧或占便宜,在越南我們已經取得了台灣第一」。
其實,越南的條件比台灣有過之而無不及;比台灣多出三倍的人口、大上九倍的土地,和不知豐富多少倍的自然資源。但在多年戰火蹂躪後,越南享盡戰勝榮耀,卻也嘗盡民生凋敝,「台灣是拿著畚箕說自己有錢,越南卻是抱著金甕叫窮。」日蓬貿易經理蔡寵恩為越南感到惋惜。
記得「早安越南」這部電影嗎?劇中廣播員每天早上都以一聲瞭亮的「
Good morning,Vietnam!(早安,越南!)」喚醒沈睡的人們;而今,越南這個坐擁富饒資源、卻至今無法掙脫貧窮夢魘的國家,能不能在外資扣開緊閉已久的門戶後,借力使力,真正從沈寂和困頓中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