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特別的「戶頭」,改變了瓦勒太太退休後偶爾帶帶外孫、大部分時間都無聊呆坐的生活。
住在南德斯圖加特附近的瓦勒太太,定期到一個日間老人托顧中心幫忙,擦窗子、陪伴該中心殘病老人散步、一起喝咖啡……。她不支薪,但是每幫忙一小時,就在她的「時間戶頭」中存進四點,有朝一日,若瓦勒太太殘病到得進此中心接受照顧,則能以累積點數抵消所需花費。六十三歲的瓦勒太太倒不是真的那麼在乎戶頭中的「存點」,重要的是,「我有一種被需要、自己還有用的感覺。」她說。
灰白中注入色彩
在社會福利被視為個人基本權利的西歐各國,愈來愈多老人,像瓦勒太太一樣,身心健康地由工作和家務的羈絆中解脫出來,擁有足夠的退休金、養老年金,他們或者全力開發、培養自己的興趣、潛力,或者自覺和自信地要求將其能力、經驗及知識提供給社會,更主張生活要由自己決定。
外語課中半生不熟、本國腔極重的會話練習;體操課上歪歪斜斜、滿臉通紅努力伸展筋骨;今天聽演講、明天拜訪老人院;開了一輩子蒸汽、柴油火車的司機,退休後在交通科技博物館擔任蒸汽火車頭解說員;擅長木工、水電的,為低收入家庭及社會性組織提供低價修理服務;一群老太太每週定期邀集附近的小學生聊天喝茶,並一起做簡單的手工藝……。正如同對德國漢堡大學歷史系四年級、六十二歲的老學生英嘉而言,學習是他的「長生不老藥」,歐洲老人逐漸找到新的發展空間,也發現有意義的第三人生,不一定要在公園長椅上餵食小鳥及家中電視機前渡過。
這類「老人幫助老人」、「老人自助」的觀念及作法,也替持續老化、逐趨灰白的歐洲大陸,注入新的色彩和面向。
目前,歐洲聯盟三億二千萬人口中,就有五分之一超過六十歲,其中包括兩千萬名七十四歲以上的老人。預計到西元二0三0年,將有四分之一的歐洲人超過六十歲。再加上當前企業因應經濟不景氣進行合理化下自願或被迫提前退休的年輕老人,這批老人勢將使歐洲各國的社會保險、就業市場、社會性公共工程、消費、文化等社會結構產生一番變革。到底他們將成為國家的負擔,還是資本?歐洲人有兩種看法。
擁有全歐最健全私人年金保險制度的英國,對福利國家如何供養老人,抱持相當悲觀的態度。英國人擔憂,相對於人口的高齡化,全歐的出生率卻愈來愈低,未來,有份工作、繳交養老年金的年輕人口,負擔勢必加重,而國家財政也將因支付老人年金而被拖垮。這個情況在大量人口失業的時代更為嚴重。英國「經濟學人」週刊提出的年金系統改革方案包括:促進私人年金保險、降低養老金比率、提高效率或提高退休年齡。
不支薪的智庫
但是,年輕人口的多寡,並不一定影響未來付稅的總金額。「因為如果生產力提高、薪資增加,則可以多繳稅,以負擔老人年金。」德國老人問題研究中心的史密特博士反駁,「況且未來就業市場工作只會減少,不會增加」。他表示,長期看來,目前歐洲蕈狀的人口結構圖反而有利。
歐洲的社會福利工作者和多數老人,則由如何整合老人與社會的觀點指出,老人是豐富社會並可善用的「資源」,而老人若獲得肯定,不會有被排除於外的感覺,身心會更為健康。
德國「積極晚年」協會按照老人興趣及能力,介紹如停車場守衛、博物館巡視、辦公室檔案處理等壓力不大的工作。「防鏽手工工作室」的老人,正在為殘障者建一艘船。英、法、荷、德等國的「退休專家組織」,應世界各地(多為開發中、第三世界國家)政府、企業、社區的需求,派遣由各行各業退休、身體健康、自願義務提供諮詢的老人專家,到世界各角落服務,為期二週到半年不等。老人不支薪,旅費、生活費、語言翻譯、零用錢則由當地聘請單位負擔。
五十九歲的柏林社會部官員碧娜,以深研老人政策二十餘年的個人經驗觀察到,這一代的年輕老人,在知識水準、工作專業、對政治的理解程度都勝過現年八十歲的老人,因此「他們也要求在政治上有發言、共同決策權」,她說。由於老人選民人數的龐大,目前德國各大黨派都設有老人工作委員會、老人辦公室,各市區議會已有由區民選舉出的老人代表,雖然層次還不高,「但至少已經跨出了第一步」,碧娜堅定地期許。
以「今天是我們,明天就是你們」口號喊遍全德的老人政黨灰豹黨,雖然在聯邦國會選舉中敬陪末座、慘遭滑鐵盧,但是類似的老人黨已在荷蘭、丹麥形成氣候,進入國會,為老人同胞爭取及保障福利。
在歐盟層面,自一九九二年起,歐洲退休老人議會每年在盧森堡召開,一九九三年更是歐洲老人年。儘管歐盟各國的社會福利制度、歷史各有不同,但各種活動、大小研討會已將老人住宅問題、世代問題、社會網路的連接、老人自助模式經驗的互換、交流及老人年金最低限額等搬上檯面。
不過,大多數老人並不贊同用搖旗吶喊、街頭示威方式表達意見,「我們喜歡溫和、有說服力的作法。」柏林老人自助中心「社會工作坊」的七十歲主席特列森荷特太太表示。歐洲老人更津津樂道的是,自冷戰時代就聯繫東西歐二十八國老人組織的「歐洲老人聯盟」,幾乎扮演了老人聯合國的角色。
不過,歐洲老人也不是都站在亮麗的太陽下。工業化、都市化使得老人獨居成為難以避免的晚景。根據歐盟「提高工作力」的整體報告,全歐老人獨居的比例,平均為四九%,在荷、德、英、比利時更超過五五%。由於傳統婚姻中通常是夫長妻少,再加女性的平均壽命(八十二.五歲)又高於男性(七十八歲),因此,年紀愈大的女性獨居的比例愈高。
文化影嚮孤獨的定義
柏林自由大學社會系教授、專研提早退休與老人間題的約根沃爾夫分析,西方個人文化的傳統下,個人重視自我實現及自主性,不生育太多孩子,一方面享有較多的個人自由,但另一方面,則必需承擔孤獨的風險。
一項稱為「歐洲氣壓計」的統計,顯示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在家庭觀念較濃厚的希臘、葡萄牙、西班牙等南歐國家,七0%以上的老人雖然和家人同住,抱怨孤獨的比例卻較高。沃爾夫博士表示,這當然和對孤獨定義的詮釋不同有關,「孤獨與否,和內心是否滿足有關。」他說,南歐老人對家人義務的要求較高,一旦無法達成,便心生不滿。另外,「與家人接觸的頻繁度不一定代表關懷的品質,家中世代間的衝突也影響老人的感受。」四十歲的沃爾夫認為。
福利國家提供包括老人社區、世代住宅等居住模式在內的各種可能性,幫助老人排遣孤獨,但是歐洲的社福專家一致主張,要讓老人自己選擇參與、不能強迫,否則便成「福利獨裁」。然而有許多老人仍缺乏與人接觸的能力,柏林的碧娜女士認為,「這應該從教育著手,而且要從幼稚園開始。」
歐洲社會在許多方面已然邁向一個高齡化的紀元,但是「年老」所代表的意義,在媒體呈現及一般語言的使用上,仍偏向負面。歐洲新老人並不因此氣餒,他們相信德國作家根特葛拉斯的睿智:「進步是一條蝸牛。只有堅持、忍耐、接受每一小步的人,才會成功。」
年金防老?
歐洲老人在領取退休金或老人年金時,都應該感謝德國的鐵血宰相俾斯麥,他在一八八九年首先導入老人年金法。二十世紀的前半,歐洲聯盟各國相繼跟進。一九三四年,希臘終於成為最後一個完成老人年金立法的歐盟國家。
最初的年金是以人壽保險的形式發放:繳多少,加上利息,最後再全數領回。這種類似儲蓄的方式,必需承擔貨幣貶值的風險,德國於是在一九五七年將壽險年金制政革成今天所謂的「世代契約」制。
擁有工作的人口,每月按照其薪資多寡繳交年金金額。到達法定退休年齡後,則按其一生工作總年數、最近一次薪資金額,計算其領取的老人年金。今天除丹麥、荷蘭兩國不計工作總年數之外,歐洲各國規定領取全額年金的必要工作年數,由三十七年到四十五年不等。而英國老人則多投保私人年金保險。
根據歐盟「歐洲氣壓計」一九九二年的問卷調查顯示,丹、德、盧、荷四國的半數以上老人表示,年金或退休金足夠生活,而希臘、葡萄牙的老人則大多數表示捉襟見肘,也因此希臘老人重視家庭的經濟支持程度,是荷蘭的八倍。而對愛爾蘭、英國的老人來說,房地產是老年時最重要的經濟保障,德國老人最重私人儲蓄,而法國老人則是健康第一。
(賓靜蓀)
義助千里中國
赫爾穆特.金內 「德國退休專家組織」會員
德國退休專家組織中,有三千四百名退而不休的各行各業老人,他們帶著平均三十五年的工作經驗、外語能力、健康的身心及義務服務的熱忱,飛向世界七十二個國家,擔任當地政府、企業、社區的諮詢和顧問。
近年來,該組織更和德國聯邦政府協助發展政策結合,將服務重點放在東歐及獨立國協,觸角也遠伸到中國。
出身東柏林的赫爾穆特金內博士,最近才結束他為期五週的中國大陸之行。這位六十二歲的鍛鐵、鋼鐵技術專家,應湖南益陽縫紉機製造工廠之邀,前往擔任技術顧問。
金內博士在行前,曾仔細研讀了該廠提出的問題、中國的縫紉機製造業的現狀和湖南湖北的地方史,知道那是「仇外的太平天國的發祥地」。
在益陽五週期間,這位當地唯一的外國人,替擁有一千八百名員工、計畫將產品外銷巴西和非洲的益陽工廠,帶進了新的技術知識和品質管理觀念,另外也點出該廠的競爭力受限於市場資訊缺乏及廠房設備老舊。
不會說中文的金內博士對中國並非完全陌生,他在五0、六0年代兩度赴莫斯科攻讀碩士、博士學位時,就遇到很多中國留學生。最深的印象是他們少與外界接觸,而且「用功得不得了,把德國學生都比下去了!」他回憶道。
如今親赴益陽,他發現中國人勤奮依舊,「不是工作,就是吃飯和打麻將。」他笑著形容。除了在工廠每天八小時的工作,金內博士也在益陽師範學校做一場德國教育制度的演講,更發現益陽第一中學是由德國路德教會創辦。
四年前因心臟病提前退休的金內博士,先遊訪了西德、委內瑞拉和印尼,然後積極參加各類研討會,在波昂加入退休專家組織,又接待俄羅斯的訪問家庭,擔任翻譯,「忙得沒時間想「老」這件事。」金內博士表示。
從大陸回來後,他儼然成為益陽駐德代表。替益陽工廠採購機器、替益陽師範學校洽詢德國姊妹校,還得替此行認識的中國畫家尋找在柏林的展覽場地,他樂此不疲。
金內博士以切身經歷過國家分裂後統一之痛,對中港台問題特別關心。他在闔上用每月領得的一千二百元人民幣買的相簿時表示,「我希望很快再去中國。」
讓知識穿透世代
英格柏.賽爾特 「知識股市」、「時代見證股市」創始人
七十四歲的賽爾特老太太喜歡作「知識股市」,而且只贏不虧。
八年前,一名女作家在全德老人代表會上,無奈地談及七歲大的孫兒只對甲蟲有興趣,會場正巧有一位八十歲的教授是甲蟲專家,經過介紹,一老一小一拍即合,成了忘年交。「知識和經驗可以穿透世代,傳遞、交流,寶貝為什麼只放在家裡?」賽爾特於是開辦了知識股市。
股市規則是,任何老人只要願意提供知識和經驗,都可以在股市辦理登記,並以一句話描述自已的「寶藏」。由老人義工組成的股市中心,定期出版「行情報告」,凡是有興趣的人,都可以打免費電話到中心,要求與某「持股人」聯絡。
於是,上自占星術演說、各型飛機檔案資料公開,下至柏林考古見習、小狗飼養和教養經驗互換,每個月股市中心電話響二百次,「成交量」三十到五十件。
如今,全歐已有五十所,以象徵智慧的貓頭鷹為標識的知識股市,德、奧、荷、比、盧代表還在荷蘭馬斯垂克市集會,簽署共同宣言,「就是在歐盟十二國簽署馬斯垂克條約的那張桌上!」賽爾特老太太特別神氣地聲明。
辦知識股市辦出了心得,記憶力強、很喜歡說故事的賽爾特老太太,又開始籌畫「時代見證股市」,並已獲得德國聯邦教育部的財務補助。時代證人聽起來很偉大,但基本構想是,老人可以到有興趣的中、小學去說自己的故事和經歷,例如一九四五年的聖誕節是什麼光景,以前的小學生玩什麼遊戲等。「老人透過解說,可以更清楚地整理自己的過去,而如果聽眾也聽得有趣,不是更好?」賽爾特希望。
針對「老人不會推銷自己,不小心就變得囉嗦」的批評,她表示可以理解,因此「得練習,不是每個人都適合、都會說故事。」目前,已有文學、歷史、成人教育、社會學、心理學的學術人士自願幫忙,時代證人股市也許還可以和學術研究結合。
年老對賽爾特來說,是一項「遲來的自由」。經歷戰後「冬天沒有暖氣,孩子尿布都結冰」的艱苦歲月,她由全職家庭主婦,「練就了從事五種職業的能力」,六十歲起,在先生鼓勵下,她出任柏林市綠林區老人代表至今。賽爾特最喜歡參加各種研討會,和年輕人一起工作。一位大學生曾對她說:「認識您以後,我再也不怕老了!」賽爾特表示,那是她最欣慰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