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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新聞掌中戲

林志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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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恆

1994-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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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新聞掌中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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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1994 / 2月號雜誌 第092期遠見雜誌

美國公共電視新聞節目主持人羅伯特.麥尼爾(Robert MacNeil)在記者生涯四十年後對電視記者有了這樣的體認:「這個社會創造了電視文化,也創造了一種在歷史上無法相提並論的採訪角色。在社會的默許下,電視創造了一批怪物,給他們豐厚薪水,讓他們成為社會大眾的代言人。」

在台灣,電視記者確實以其光鮮的外表,每天影響著千萬觀眾,然而在台灣特有的政治氛圍下,除高薪外,他們卻未有相對的權威。

內外角色皆困窘

在立法院公視法審查會中,台上立委大罵三台報導如何偏頗,三台記者噤默不語。

在新黨記者會上,新黨成員指著攝影機揶揄:「不必拍了!播得出來嗎?」記者無奈地回答:「我盡了本分,播不播是上面的事。」

縣長選舉期間,在野黨包圍三台,成立電視監看小組,要求三台「給我報報」,記者不甘成為代罪恙羊,只好在內部採訪會議上「發難」,淚灑會議室。選舉過後,許信良在民進黨記者會上感謝媒體記者採訪的辛勞,但是他說:「電視台除外。」

在此之前,多次群眾運動中,電視記者早已成為眾矢之的,採訪時不但冷言惡語飛竄,甚至遭毆打。

對內是高層非專業的新聞掌控,對外則是日益高漲的「觀眾意識」,這群向來是螢光幕寵兒的電視記者,正遭逢角色扮演的窘境。

在資訊暢旺的今日,電視記者掌控資訊流通,但其身所處都也是相對最封閉、體制最僵化的媒體。

去年三月金鐘獎典禮上,華視主播李豔秋在眾目睽睽之下坦承,手中握的是座「最佳傀儡獎」,赤裸裸地表達一位電視新聞工作者內心的不滿。事隔大半年,電視台內部大環境受撞擊後,是否稍有改善?

當詢及此一問題,一位電視台工作人員先是一怔,然後大笑三聲說:「只不過是一位主播講了一句話,有什麼了不起?上面誰在乎?反而變本加厲。」

在三台體制未改革前,記者面對的依舊是一幕幕非理性的新聞箝制。

在華視,新黨仍是忌諱。不久前一則新黨公布縣議員參選名單的新聞「不慎」上了頭條,理由是原本安排的一至六條「台北會談」沒趕上,第七條「新黨」只好往前挪。事後高層下令追究責任。「這兩天查得厲害,總經理懷疑我們搞鬼。」一位工作人員就著電話筒,壓低嗓音說。

去年黨營的中視二十四周年台慶,李登輝總統蒞臨道賀,同時指示電視新聞須準時守信,對國民黨無論有利、不利都要報導。中視主管當場帶領所有同仁起立鼓掌。李總統前腳才離開,一位主管回過頭立即下令,封殺民進黨立委陳定南抨擊國民黨高層官員財產的新聞。在場記者一陣錯愕:「他的人格不會分裂嗎?」

然而在這樣的生態環境下,電視記者是否也是人格被扭曲的一群?

自甘淪為工具

當外界對電視新聞大加撻伐之際,一位已調職的新聞主管曾悲憤地反問:「我也是學傳播出身,怎可能到了電視台,就變得黑心、貪婪、喪失道德良知?」

對多數新聞科系畢業的電視記者而言,「新聞道德」與「政治掌控」的掙扎,是一條漫漫長路。

每遇內心交戰,主管往往大帽子一扣:「我們是黨營媒體,公司的政策方針你們該懂的。」或者:「打從踏進電視大門,你們就該知道背後老闆是誰。」

在這一連串衝撞過程中,有人棄守。採訪前心中先有一把尺,遇到公司禁忌人物,索性不前往。久之,公司的價值也逐漸「內化」,自甘淪為工具。

在台視內部會議的落淚事件中,就有一位副組長說:「如果國民黨這次輸了,會引起全國動亂!每個報紙都有立場,台視新聞這樣做有什麼不對?」看在部分記者眼裡,他簡直是「革命實踐研究院」、「三民主義研究班」出身,而非一位新聞工作者。

還有一部分記者選擇了緘默。一位記者坦言:「我就是在等年薪混日子,怨恨都磨光了,道德感太高,只會傷了自己的健康。」

更有一部分記者打起了長期抗戰,在每個新聞的產出過程中,儘可能做最大極限的撞擊。

「我要保住我的帶子。」一位記者舉例,即使明知新黨、民進黨新聞上不了,也得採訪,否則哪一天主管突然豁然開朗,要補救都來不及。

抗爭成效不大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選舉期間,這群記者更發展出一套策略。只要有關選舉新聞,都磨磨蹭蹭拖到將近七點才發稿,以逃避主管的新聞檢查。當主管大叫:「你怎麼用了那一段?」而驚惶失措之際,新聞早已播出。記者除了得意之外,也抱以同情:「她也是夾心餅乾,可憐的創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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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的方式也只能偶一為之,上面的掌控無時無刻不存在著。尤其當記者發現自己做的新聞,怎麼某位民進黨員說話突然變笨了,前後不合邏輯,就知道「被剪了」。

處理新聞原本就有許多灰色地帶,但選舉則是跳過灰色地帶,走到另一極端。一位記者形容自己每天在外採訪是暴露在極端危險的境地,回到辦公室竟又「行屍走肉般地為國民黨做公關」。長期鬱積下,這群記者也只能在用餐時彼此安慰、分擔壓力,或是討論如何以最快方式排除干擾。因此他們曾相偕在採訪會議上發難。

會後有記者惋惜未能趕回公司聲援,也有人批評這是一群「社會經驗不足,卻死守新聞道德的記者」;「友台」記者有的羨慕台視有這種相互支援的風氣,自己在台裡則顯得孤軍奮戰;也有人反而揶揄:「至少證明連號稱最公正的台視都有這種壓力……。」

但記者也知道,這次「自清運動」除讓自己更心安理得、認知更諧調外,功效並不大,主管們依然故我。一位記者悲觀地說:「走出會議室是兩回事,在這種政治利益交換的人事制度下,此舉只會更強化主管的地位,因為他們向高層證明了「我是忠心的」。」

同理可類推外界監看小組的功效。當民進黨、新黨、澄社陸續提出有力數據,指三台選舉新聞失衡時,也反證了電視主管的忠心程度。然而,外界對電視新聞的壓力,反而一股腦兒傾洩在第一線記者身上。

「電視記者是弱勢,」華視記者出身的政大廣電系副教授劉幼琍感同身受地說:「記者替別人主持公道,誰來替記者主持公道。」

儘管許信良及許多在野黨候選人都曾當面給記者難堪,但清楚電視運作的政治人物多半能體諒記者的苦楚,新黨立委王建瑄就以「自己人」相稱:「我們同樣都是受害者。」

缺乏正常傳播教育

然而一般觀眾永遠分不清誰是「同路人」、是「打手」,還是「受害者」。因為記者一到採訪現場,嵌在攝影機或麥克風上的TTV、CTV及CTS,代表的正是背後的老闆。過去台視新聞累積了相當程度的「信譽」,記者到反對陣營曾受到「禮遇」,但自更換主事者,記者遭嘲諷的程度不遜於其他兩台。

去年一月國大臨時會,台視董事長陳重光附和民進黨黨團簽下「要求郝院長下台」,連帶使記者在另一場合採訪時(非主流舉辦的活動),遭池魚之殃。其實除政治議題外,記者還明白,抨擊「高爾夫」在台視也是禁忌,因為董事長是高球協會理事長。

面對不斷襲來的指責,記者也練就一套套應對哲學。一位負責北縣選區的攝影記者,面對尤清助選員的咒罵,只好理直氣壯地說:「我今天留在這裡,和你同樣也在爭取這個機會,如果不禮貌地把我趕走,表示我們雙方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能這樣說之以理的機會畢竟不多,尤其面對一通通的抗議電話,記者更是使出百般「推手」策略,例如:「對不起!我是工友。」「您答對了,罵得真好,歡迎再打來!」

「你自己問李登輝、董事長或總經理,電話是……。」

在這樣一片撻伐聲中,記者究竟該擺在什麼位置?廣電媒體終究是影響力最大又最稀有的資源,執政黨目前占有三台的優勢,但反觀反對黨擁有的有線電視,「其扭曲程度並不亞於我們,哪一天反對黨掌握無線電視,只不過把我們反轉成另一黨的工具罷了!」一位記者悲觀地說,大家都沒有接受正常的傳播教育,不懂如何使用媒體。

記者與電視主事者、受訪者與記者之間,也因「公器」不當使用,模糊了原本的角色。

飯碗與道德

日前立法院審「公共電視法」,一讀時通過三台必須撥一0%營業額給公共電視,引起三台一陣恐慌。「第一次見到台裡上下如此同心同德。」一位電視工作者形容。

多位記者透露,三台總經理竟在飯桌上出了一個荒謬的點子;分配每位立院記者名單,要記者遊說立委,在二讀時翻案,若不達預定目標,得扣員工考績。遊說方式不外乎私下交易,做新聞時多給個鏡頭、多點聲音……。

立院記者不甘於報導一條操作出來的新聞,向新聞主管反應,主管笑而不答。同事則不解:「飯碗都遭受威脅,此時還堅持什麼新聞道德?」

此事還在僵持,但有記者預測:「二讀會時壓力就會下來。」

另外,執政黨也在選後招待三台新聞部經理、黨政記者到菲律賓旅遊,線上記者也明白,這是執政黨選勝的酬傭,拒與迎之間,是否也模糊記者該保持應有的立場?但在三台明顯的政策下,記者抗拒與否也只好存乎一心了。

李豔秋在發表「傀儡論」之後,曾有觀眾譏諷:「既然痛苦、掙扎,為何還留在位子上,繼續當工具?」

「政治人物要有舞台,電視記者的舞台就在螢光幕上。」她表白,在主播台上還可以對新聞稿表達意見,辭職了,「李豔秋的功能也沒了」。但同時也承認,既然是公司職員,有時也必須妥協。

一位電視記者還記得剛出道時,政大新聞系教授徐佳士曾勸戒她:「良心要留著慢慢用!」其實多數記者也堅信,體制內政革可以發揮最大效用。「我走了,還會有更聽話的進來,量變不如先質變。」一位記者表達了他的「良幣逐劣幣」哲學。尤其「台視落淚事件」後,他們發現,有這麼多記者想改,也會是一股力量。

不過若從人性考量,「麵包」仍是最大因素。畢竟如此「誇張」的年終獎金,其他媒體仍無法匹敵。

至於何時抽身?「當觀眾的利益被犧牲到太對不起自己時。」一位記者表示。在選前關鍵時刻,她曾被指派採訪一則討好某位官員的新聞,在完全沒有佐證下就報導播出了。這一刻,她遞出了辭呈,然而家庭反對只好作罷。

儘管享有高薪、高知名度,電視記者都也是流動率最高的行業。也許三年、五年後,這批曾堅持體制內政革的記者,又換了一批新血。

在許多傳播學者眼裡,對廣電媒體記者的評價永遠不如文字媒體的記者;報導膚淺、意識型態受控制、缺乏企畫思考能力……。然而這群在學校表現甚為活躍的記者,為何進到電視遭到的批評也最多?「學校對優秀記者的標準和電視公司是不一樣的。」一位記者坦言。

常看到美國有線電視裡CNN打廣告,強調他們的記者已有多年採訪經驗,也最具權威。三台的體制若不改變,電視記者再資深也只是傀儡,而無法樹立專業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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