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台灣區一百六十三個工商業同業公會中,有十一位女性,她們要執行理監事會的決策、總管會務,職責重大;而在一百六十三位擔任這項職位的人當中,她們的性別只占了一成不到,角色特殊。
她們,是公會的女性總幹事。
在男性會員占絕大多數的公會中,位居總幹事的她們,往往是「萬綠叢中一點紅」;而在公會被批評功能逐漸老化的同時,這群年齡三十到四十歲之間、象徵公會新世代的女性總幹事,也為公會帶來了另一種年輕的面貌。
「我記得民國七十年以前,女性總幹事只有一、兩位,」在全國工業總會待了近二十年的秘書長何君毅,翻著工業公會團體名冊:「這幾年才漸漸多起來。」
這群女性總幹事的出現,反映社會變遷。「男性已經不是絕對的第一性,」製藥工業同業公會第一位女性總幹事李向慈觀察。一年多前製藥公會著眼於李向慈微生物碩士的專業知識,而把時任衛生署科長的她請到公會來。她認為時代背景的不同,給女性更多空間,「現在社會不強調性別,好就是好。」
女性特質利於溝通
世代交替的風潮也來到公會。內政部近年強力執行「六十五歲屆齡退休」的規定,使許多從公會成立便在位的第一代總幹事紛紛退下,而這群女性總幹事,或憑藉在公會服務多年的行政基礎,或因專業知識而被公會「挖角」。
除了大環境推波助瀾,她們的性別特質和公會的組織定位之間,也有隱約的相互關聯。
工總秘書長何君毅分析,工商團體的分工日趨細密,使個別產業的公會規模逐漸縮小,總幹事必須管理大小會務,極需耐心和信心;而相對於農會總幹事的大權在握,公會總幹事則以尊重、執行理監事會的決策為前提,「這不是強勢的角色,而是做好聯繫和協調的事務性幕僚。」何君毅指出。在這些定位上,他覺得女性更能挑起這個擔子。這群身為公會會員中極少數,甚至是唯一女性的總幹事們也承認,女性「善溝通、好講話」的性格,讓她們在整合會員意見時,游刃有餘。
個子嬌小的水泥製品公會代總幹事李陳倩,在清一色的男會員中,常扮演緩衝協調的角色,「我接任後,他們就很少在會議上公開衝突」;照明燈具輸出業同業公會中,九八%的會員是男性,總幹事許秀卿自嘲是物以稀為貴,「我比較吃香,跟他們很好溝通。」金門籍的她因為熱心、負責,讓會員們大為稱讚:「以後找會務人員最好找金門小姐!」
性別特質讓她們在職位上擁有發揮空間,但在成立甚久、觀念保守的公會,「身為女人」有時是不成文的阻礙,李陳倩在水泥製品公會做了十多年會務工作,出任代總幹事時,理事會仍然有人反對,認為她太年輕,「而且是女的」;農藥工業同業公會總幹事簡品淑嘗到的滋味更是複雜,七十九年理監事會建議由擔任秘書十五年的她代理總幹事職位時,一位會員忽然站起來大拍桌子:「怎麼可以讓女孩子來做?那我們都關門好了!」提及當時情形,講話輕柔的簡品淑搖搖頭:「真的是很難堪。」
不善應酬是另一個問題,場合不宜、酒量所限或是必須兼顧家庭,女總幹事們往往無法在下班後和男會員把酒言歡。鰻蝦輸出業同業公會總幹事林淑欽和會員蛦B融洽,但不會喝酒的她有時也被會員開玩笑:「早知道妳不喝酒,就不選妳了!」在公會這樣的基層組織,女總幹事們並不諱言:「會員可能不覺得男女在工作能力上有什麼差別,但是在某些觀念上,還是以男性為先。」
被同事形容氣勢十足的製藥公會李向慈,也不否認女性是第二性的說法,但她的詮釋是善用第二性的特點:執著、有感情、沒有家計負擔。平時製藥公會開會討論時,理事長蔡喜雄認為這些男性理監事「並不會把她當女孩子而特別看待」,唯一讓李向慈感覺自己「特別」的時候,是開完會後一單人邊聊邊走向洗手間時,「我那時會覺得自己很孤單,」她爽朗地大笑。
有人認為「公會很安定,適合女孩子待」,但對一些年輕的女性總幹事來說,公會是她們希望一展理想的地方。
人造纖維紡紗工業同業公會總幹事呂秋玲,一年半前是負責紡織路線的報社記者,跑新聞時和會員廠接觸所累積的人脈,促成了她今天的職位。對紡紗過程和現況可以清楚道來的呂秋玲,承認公會總幹事不比記者有挑戰性,角色也不若記者超然,但她視之為另一種嘗試。
製藥公會李向慈的前一個職銜是衛生署藥政處第四科科長,負責推動藥品GMP(優良藥品製造標準),這段行政經歷讓她對國內藥廠瞭若指掌,卻也讓她深覺產官之間缺乏良好的溝通,政府說什麼,業者就做。自認「愛唱反調、喜歡公共事務」的李向慈,因此答應了製藥公會的聘任,「我想帶領大家自動來做。」
產業轉型的挑戰
去除性別的藩籬,這些女性總幹事面臨的是所有公會總幹事都會碰到的問題:產業轉型所帶來的種種挑戰。
簡品淑接手農藥公會時,正逢環保意識高漲,農藥廠往往成為抗爭的目標,會員廠從七十二年的七十八家,減少到現在的五十八家;台灣紡紗錠數從五百萬錠銳減到目前的兩百多萬錠,呂秋玲細數人纖紡紗公會的會員廠也從全盛期的九十多家,減少到現在的七十四家。而面對美國要求對醫藥品智慧財產權採回溯保護,李向慈在去年八月帶著製藥公會會員走上街頭抗爭,以「艱困工業」為訴求,表達業者的心聲。
面對業者的著急反應和政府的緩慢回應,原本應該擔任業者和政府溝通橋樑的公會,卻往往夾在業者與政府間動彈不得。呂秋玲比喻業界想法和政府政策就像是兩條平行線,沒有交集,「業者要的是立即的解決,和政策往往有差距。」這種落差讓總幹事深感吃力不討好。
紅糖工業同業公會總幹事洪瓊瑤,在公會已待了四十年。七十四年她接任總幹事時,台灣區工商業公會中只有四位女性總幹事。幾年來她看著愈來愈多的女性總幹事出現,卻也慨歎總幹事的難為,「公會要統合會員利益,本來就不好做,現在尤其需要專業和能力,更不好做了。」
工總秘書長何君毅也深有同感,「總幹事既要專業知識,又要懂得人事管理,還要知道如何跟政府單位交涉,」工總為總幹事辦的訓練班,不包括專業領域,只教授法規、管理等行政課程,每星期上兩次課,都上了十三個月才把課上完。
繁重的工作壓力下,家庭成了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幾乎每個女總幹事都津津樂道丈夫對她們的支持和鼓勵,簡品淑認為女性的家庭觀念還是比較重,「這大概是女性總幹事和男性不一樣的地方吧!」
也有女性總幹事不願刻意強調自己的角色,婉拒採訪。「我很平凡,沒什麼好寫的。目我想總幹事就是總幹事,不要分男女好不好?」她們擔心對女性角色的過分強調,反而造成她們的壓力,「我們只是做該做的事。」
只要有心,就能做好
而大多數的現任女總幹事們相信,未來公會中將有愈來愈多的女性身居要職,「只要有心,就能做好。」中華民國西藥商業同業公會全國聯合會秘書長張雅晴,一年多前偶然接下了這項陌生的工作,剛開始有些惶恐的她,看到這麼多女性總幹事都做得不錯,「我比較有信心了。」
「以前幾個食品工業公會的總幹事聚在一起,都說總幹事這工作不是人做的,但是現在有這麼多女性可以做,」身為食品工業公會二十多個總幹事中的唯一女性,紅糖公會洪瓊瑤欣慰地笑著說:「我們不再被認定是花瓶,而是真正可以做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