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曾在執政黨中常會上報告故宮從「宮廷博物院」邁向「民族博物院」的歷程,請問你為什麼用了這兩個名詞?有什麼不同?
由「唯美」到「歷史」
答:故宮博物院的展覽品,到清代為止,還是以宮廷博物館原來的文物作基礎。我們收藏最早的文物是新石器時代的東西,也就是上古時代的;在民國以後,我們設立了一個近代館。過去收藏的堅持是「唯美主義」,如瓷器、書法等;現在則是根據分類,按歷史的發展,這個理念不是唯美的,而是讓觀眾從中看出中國的歷史。
這些年來,從上古時代至近代,各時代的文物和精品蒐集補充,一個民族博物館的輪廓於是形成。
我們這一個民族博物館,將來的發展則是朝多元化,要讓大家有個多元的觀念,譬如,華夏文化與世界文化的關係;甚至有個比對的觀念,華夏文化在整個人類文化中的興衰起伏,什麼時候是我們的生存期,什麼時候是我們的受難期等。
另外,我們也參加許多國際活動,如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五百周年大典,及小量的文物參展。現在美國、法國及日本都在考慮向我們借文物參展。
問:故宮出借文物是根據什麼標準?
答:這裡有一點矛盾。他們要借的,是他們專家心目中認為很好的。而我們的想法是要比較完整一點,比較有藝術性、代表性一點的。大體上他們也都接受我們的觀點。
尤其是最近舉辦的「十九世紀末期中西畫風的感通」,是故宮有史以來從未做過的。法國馬摩丹博物館願意把十九世紀印象派作品從歐洲運到亞洲。十九世紀以前,中西繪畫要講感通很難,十九世紀以後,西風東漸,很多觀念傳人中國,確實產生很大的影響。
譬如莫內,他受到東方的影響,而創作出印象派。而西方傳教士東來,中國人到西方留學,都直接或間接地造成中西文化交流的感通。
問:目前故宮是世界第四大博物館,和其他三大博物館--美國大都會、法國羅浮宮和大英博物館,基本精神有何不同?特色在那裡?
一個民族、一種文化傳承
答:首先,精神層面完全不同。
其次,我們是一元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文化,歷史文物一脈相承,要為歷史文物做見證。他們是廣泛蒐集世界各地文物,包括埃及的、亞洲的,他們的文物和歷史也接不上頭。例如埃及的文物雖然存著,但民族已非當時的民族;馬雅文化等南美洲文化,也一直沒有發現文物。
我們的特色就是一個民族、一種文化的傳承;這也是我們的驕傲。
問:故宮的重點工作,如典藏、展覽、研究、交流、發展的方向和目標是什麼?
答:這三十年來,同事們把捐贈的文物保護得非常好,根據上海的原始清冊做徹底檢查,文物共有六十多萬件,而且都輸入電腦。
目前的典藏,不只沒有欠缺,還分類得很廣、很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論早晚,所有文物需要的溫度、濕度,我們都盡一切考量維護。
在展覽方面,已經是比較永久性的,有時代的觀念、民族文化特質的表現。另外隨時更換,讓大家看到更多的東西,即使是專題性的展覽,也按照歷史的發展,讓大眾看出文化的源流、傳承。
在出版上,我們是以整個文化為理念,包括大陸、海外及自己本身,而不只是宮廷博物館、歷史博物館。這個理念是很明確清楚地表現出來,例如我們做的最大的整理工作,表現在已經出版六十多冊的「中華五千年文物集刊」上。
對一般社會大眾,除了不可抗拒的因素如颱風外,故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對外開放。同時也提供研究室,供學術研究。
另外,為協助大家瞭解中華文物,開設了供年長者參加的長春研習班、老師們的研習班等。我們辦老師們的研習班,就是希望老師能挑起承先啟後的責任,帶學生來參觀,啟發他們。
問:過去也想辦法把散在海外的中華文物收購回來,有那幾件是特別的?
每件文物都有血緣
答:國勢強大的時候,也許還可以考慮,現在講這個話還太早。
其次是財力不夠,國際上的文物,有許多是天價,目前毫無可能。現在國際上流通的文物,有一些都是偷來、搶來的,毫無血緣根據,而我們故宮的每件文物都是有血緣、有歷史背景的,沒有一件是偷來的、搶來的、騙來的。
問:為什麼世界級的領袖元首,如柴契爾夫人、季斯卡總統、李光耀總理等,在他們訪華緊湊的行程中,會想要到故宮來參觀,然而社會一般大眾對於故宮的珍藏卻沒有那麼重視,這中間好像還有一些差距?
答:是有差距,愈近愈疏遠,愈遠愈嚮往,這是由於人性。另一種觀念,認為外國的月亮是圓的。
柴契爾夫人來參觀,他們的大英博物館也有很多中國東西,但是他們的中國瓷器可能不是官窯,而是一般的貿易瓷。她到這裡可以看到很多真品,所以她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就好像我到羅浮宮一樣。
問:你在故宮已十年了,自己覺得最滿意與最不滿意的地方有那些?
答:我覺得這幾年沒有白費,日子沒有白過。這裡只有單純的精神文化陶養,而沒有政治的干涉及污染。
另外,故宮有個完善的監控中心,在這裡的每件文物都相當安全的。我不敢說,這些年來,那件事情比較得意,但整體來說還是很滿意的。就算是那一天離開,心裡也不會若有所失,好像那一件事情還沒做。
審計法的困擾
問:做為故宮院長,你也要去立法院接受質詢,這對故宮的發展有沒有什麼影響?預算有無困難?
答:我們願意接受鞭策。故宮的預算大體上來說都得到行政院、立法院的支持,同時我們的態度也是非常坦然的。
譬如說我們有一筆收購經費,過去一年不到三百萬台幣。現在我們已經奮鬥到一年五千萬。我們希望能夠累積下來,不要一年一定要把它用完。就審計上來說,一年之內必須要用完它,對我們不太合理,再一個困難是:故宮買東西不容易,古董商不喜歡取發票,收購上是以感情為依據,並不喜歡議價。
問:你覺得未來故宮要面對的重要挑戰有那些?
答:重要的挑戰是人員不夠。另一方面是人才的引用很困擾。我們的研究人員待遇不高、升遷的機會不多。
審計法也是一個問題。譬如我們的故宮文物月刊,最近一個國際性的基金會,向我們訂購第一期到第一百二十期,每期訂購一千冊,一下子十二萬冊書我們沒有辦法對付,我們沒有足夠的資金印出來。所以我們又得向行政院、審計部要求解除我們經費百分之二十的限制。諸如此類的困擾很多。
另一個困擾也牽涉審計法,國外其他大的博物館出面收購古物,是二話不說、毫不遲疑的。而我們這裡要經過二次議價、三次議價的。不過現在好一點了,五百萬、六百萬的價格才需送審計部。
問:好像民間的財力大一點?
答:民間的財力大。譬如最近在鴻禧美術館展覽的玉器,這是一個醫生收藏的史前玉器,他有雄厚的財力。在拍賣場上,我們故宮只能排到第四、五位,才有我們買的餘地。民間的老闆一次可以二、三千萬元買下來。
問:過去有一些名畫,如張大千先生的畫及溥心畬先生的畫捐給故宮,這樣的事以後還可能繼續嗎?
答:現在的大企業家都喜歡自己享有,自己設一間博物館。悲觀的說,這種事會愈來愈少。過去的人捐贈是有使命感、有文化傳承使命的,現在的企業家子弟,比較是自己到拍賣場員東西,開古董店。他們對瓷器、玉器不一定是真有興趣的。
有了財團把持著古物,捐贈的事自然會愈來愈少。
問:像你剛提到最近舉辦的「十九世紀末中西畫風的感通」這樣大的突破,會不會繼續下去?還是有什麼新的方向?
答:東西的文化藝術,都可以根據這個方向來追求、發展。我們也會主動和西方的博物館、美術館多接觸,以達交流的目的。
問:現在故宮有多少人員?
答:故宮的編制是三百八十八人,事實上我們還有臨時員、福利社的員工來來去去。
問:那一個部門最大?
答:展覽部門最大,這是實務性的工作、接觸大眾的工作,我們真正的重心是放在研究上,研究員還包括正研究員、副研究員、助理研究員大約有七、八十人。各式各樣的研究機會我們都掌握,對人才的培養也很注意。
問:跟國內其他的研究機構有沒有合作的計畫?
答:我們的科技室過去一直和清華大學合作,需要借助他們的設備。我們自己做的就是藝術史的研究,不需要跟別人合作。另外,我們有個博物館學會,彼此交流,也可以到其他地方看看別人的東西。我們也希望跟世界其他大的博物館有交流。
(孫慶玲、白明珊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