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以前感慨這一生中做什麼都成功,就是做官失敗,現在當了部長,你期望完成什麼事情,才算成功?
答:我是公務人員出身,做公務人員和很多人共同工作,不能有自己的意思,後來做不下去;但我做公務人員還算成功,台灣一開始的幾期經建計畫,雖然不能完全照自己的理想做,但我都有參與。後來我到聯合國設在曼谷的單位做了三年,然後去教書,教書可完全照我自己的意思,我為「中時」、「工商」寫社論;由自己寫,也沒別人牽扯,都可以算很成功。
去年八月底,我六年考試委員任期屆滿,政府希望我再到考選部做點事情,我就來。
我幾十年來都強調要建立文官制度,假如有很好的文官制度,我們的行政效率會提高,貪污可以消除掉,同時在政黨政治的國家,內閣常常變動,有完善文官制度的話,內閣的變動不會影響行政和國家安定。
建立完善文官制度的第一步,就是公開、公平的考試,憲法也規定,公務人員非經考試及格,不得任用,而且規定考試要公開競爭,以這樣的方式選拔人才進人文官系統,國家行政就會上軌道,隨便政治方面怎麼亂七八糟,國家都可以維持穩定。
我來考選部的目的,就是希望把文官制度中的考試辦得很公平、很公開,真正選拔優秀人才進入政府機關,這是我的理想。
考試不遷就現實
問:在目前落實理想的過程中,你遇到什麼阻力?或預期會遇到什麼阻力?
答:政府遷台後,為了遷就很多現實需要,一部分人沒經過考試就進入政府機關工作,還有一部分沒取得合法任用資格的「黑官」;另有一部分人有考試名義,但實際考的是與高普考有相當大差異的特考;還有對專門職業人員的檢竅,有些也只是形式上檢竅一下,這些作法,違背憲法上的規定,也不合社會公平,把國家的制度破壞掉了。 我希望在這方面能有改進,當然我也瞭解,這是過去種種特殊原因所造成的,要一下子改過來很難,但總希望在我的任內,把這些問題解決掉。將來是以高普考作為國家用人最主要、最重要的來源,同時也建立它的權威,使高普考及格的
人,在社會上有地位。
問:要改革這些以前遷就現實的考試,如果遭到其他單位的阻力,要如何排解?
答:現在我也發覺有些很特殊的考試,像上校以上軍官轉任公務人員檢竅、退除役軍人轉任公務人員特考、警察人員特考等,要一下子取消掉,是做不到的事情。我們要跟行政院協調,行政院有它的立場,不能完全由考試院做主,但不把這些取消掉,又違背憲法、違背社會公平。
我們現在希望採取漸進的辦法,慢慢把這些考試的水準提高到與高普考的程度差不多。這樣我想行政院也不會反對,因為我們把考試水準提高是應該的。
只管政策不管事務
問:你的部屬說你管大事,不計較小事,你怎麼衡量那些是大事、那些是小事?你如何掌握大事的原則,並且對小事能把握不會因授權被下屬欺瞞?
答:我強調在一個文官制度健全的國家,好多事情是事務官的事,與政務官不相干。
我們這個部是比較單純的部,事務上一項是人事、一項是經費。我把人事方面交給常次,行政效率高不高、日常工作運行情形;職員的請假調度,這些都是常務次長的事。部長是管政策,不是管事務。
經費方面我更是不過問,有會計師來監督。日常費用支付原有規定一萬元以上支出,是由部、次長核定,這一萬元要部長核定,太小看部長了。所以我加了個百字,變成一百萬以上才由部、次長核定。
我只問考試的科目是不是適當、考試是不是公平、考試制度與技術要不要改進、出題目方式對不對、典試委員的挑選適不適當,這些因素決定考試成不成功、公不公平,是不是真正能選拔人才,才是我的工作重點所在。
我也知道部裡一些同仁常常說我,好像只跟三個人打交道(兩位次長、一位主任秘書),這只是他們習慣於中國官場的作法,就是一個部長什麼都管、什麼都問。
我覺得一個真正的文官制度應該充分授權、分層負責,他們應該有的權力,我都給他們;但他們在權力的範圍內,也要負絕對的責任。
我不能越過次長,跟司長.打交道,我若越過次長跟司長打交道,次長就沒有權力;我若越過司長跟科長打交道,那個科長就不會服從司長的領導。所以即使我要跟科長打交道,必須司長坐在旁邊看,表示我尊重司長的職權。
除了不太重要的業務,由各司長向我報告以外,重要的業務,一定是兩個次長、主任秘書,再加上主管業務的司長來談,不是我一個人做決定。
國家建設參謀人才
問:你的朋友說你「亦狂亦俠亦溫文」,你覺得「狂」與「俠」的特質在中國官場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答:當然不切合的,要是切合的話,老實跟你講,我幾十年以前就做大官了。
歷屆總統、行政院長,跟我都有相當密切的關係,他們都非常重視我,但我不妥協的個性、愛講話的個性,使他們對我的感覺是不能駕馭……。
問:如果你能獲重用,你認為官場最適合自己的位置是什麼?
答:我在財經方面是有整套的看法,但我對非經濟的問題也有很多構想,假如行政院長、總統能跟我配合得很好,由我來指揮一批人,從事國家現代化的設計,我可以設計很好的現代化策略、制度、作法、機構。
我懂理論、知識非常廣泛,也瞭解實際。我不是抱著書本的理論唱高調,也不是天天應付日常事務;變得一點理想都沒有、一點理論根據都沒有。
我設計一個東西,一定各方面都考慮,所以我是一個很好的、為國家建設的參謀重要人才。
我也很遺憾,假如政府以前用我的話,讓我放手設計,交付執行,不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而一定是各方面都兼顧到,相當平衡發展。
問:若為自己寫本回憶錄,你會在裡面給自己什麼樣的歷史評斷?
答:大概談不上歷史的評斷,因為我實在是個小人物,我沒有成功嘛。我教書盡責、寫社論有名、受學生欣賞、對報館有貢獻,這是職業上的成功,不是事業上的成功。
就事業來講,我沒有事業。做學問、教書,但我不是大學者;寫社論叫座,很有理想,但我不是大作家。就像演員演戲演得好,技術上不錯是職業上的成功,但不是大藝術家。所以就事業來講,我是失敗的。
談到做官,若做幾十年官,對國家有重大貢獻,真正把落後國家變成現代國家,這是了不起的大事業,但我沒有。我只是個很盡職的公務員,效率高、長官欣賞。
過去我沒有專心去做一件事。我假如專心做學問,專心做作家,或專心立大志,就是做大官,把情況改造,情形就不一樣。
我這裡做做,那裡做做,很任性,我不遷就別人,我不委屈自己,這很壞、很壞。
這社會是大家合作的,你當然要遷就別人,讓自己受點委屈,你不遷就別人,誰會遷就你?你不委屈自己,人家為什麼受委屈啊?所以難得成功啊,現在我還是這個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