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應該純屬巧合,但單在去年,外省大企業似乎都在忙著換董事長或總經理。
遠東紡織總經理徐旭東,再兼任關係企業遠東百貨董事長;中興紡織女主人周音喜正式坐上董事長的位置;不到四十歲的翁大銘竟然宣布退休,讓弟弟翁有銘執掌華隆。
趙廷箴更一口氣把華夏、台達、亞聚的董事長,換成外國人;而在去年失去汽車市場第一寶座的裕隆,也有了公司成立以來的第三位總經理朱信。
需要新定位
最高決策者走馬換將,強烈表示出外省企業正醞釀新的轉變。他們正整裝待發。
「我們需要新的定位。」華新麗華電線電纜總經理焦佑倫分析,國內經濟重心,必將從外銷轉為內需產業,因為生活品質的提升,才是下個階段國家發展的幹道。經濟結構即將轉動,企業也必須有所回應。
從政府的施政來看,必定以提高產業競爭力以及效率為準則,所以在內有需求、外有逼迫(美國壓力)下,降低保護,國營事業民營化(例如開放設立民營銀行),是大勢所趨。
而民間的因應,一方面是加深產業上、下游的整合,二方面自然也掀起往金融服務業的投資潮。
在華新麗華電線電纜的新莊廠,銅線和膠皮在製程中,不斷搓合,揉成電線。華電的未來,是要把電線延伸到無限的上、下游科技中,確定電力傳輸根基能更完整、安全。
焦佑倫表示,電線是電子和材料科技的結合,他們因此投資了聯合光纖、華邦積體電路(已投進十億台幣);更與國外技術合作,朝陶瓷、粉末合金發展。甚至還要做不銹鋼,擴大生產事業的技術基礎。焦佑倫說:「下個階段才是國際化。」
由於投資金額過大,超過公司法中轉投資比例規定;焦佑倫表示,華電今年最重要的任務,是改制為投資公司。「由於史無前例,政府機關還滿傷腦筋的。」焦佑倫表示,他們也覺得很麻煩。
「套裝」服務
就像老資格的紡織大廠,如遠東、中興,必須從買棉花、化纖、紡織、印染到成衣,都以一貫作業加強競爭力一樣,不但是製造業,甚至服務業也愈來愈往這種「套裝」服務去走。
「我們要把房屋變成生活的產業。」太平洋建設協理章啟明拿出從電腦跑出來的企畫書解釋。
在這分構想下,太設從最早的蓋房子,到四年前的跨入房屋仲介(現在一個月毛利平均都有一億六千萬元),目前更想大小服務業通吃:包括房屋投資、管理(賣場管理經營等),甚至搬家都要做。
「往最上游看,我們當然會伸入金融業。」章啟明表示,資金才是一切事業真正的上游。
銀行法的修正,帶給大企業走向這個真正上游的機會。經濟部工業局的一位官員分析,開銀行的好處,不只是資金周轉不必再看公營銀行「臉色」,或是有「暴利」,還有更深廣的效用。
首先,對衛星工廠的控制,更為緊密。以日本為師,大財團以金融事業為核心,對衛星工廠投資;資金加上業務往來,彼此行動更能一致。
而且,銀行倒跟公司關門,完全是兩回事。銀行關係大眾儲蓄及社會安定,銀行與政府(或說政治)的連結,也比辦工廠要複雜。
台北的新指標
除了太平洋建設之外,多家企業也都有意願。「遠東的的確確默默地在進行。」遠東紡織總經理辦公室協理紀關福說,他們是因為「閒錢太多」。光是遠紡,一年賺四十億,三年就一百多億,而「開家銀行,只要五十億」。
在敦化南路上,一幢四十一層的雙子星大樓,正在施工,圍住工地的看板上,寫滿遠東關係企業的公司名稱。這幢大樓計畫將這個二十億美元營業額的集團,帶人國際級旅館及大型購物中心的世界。
這幢大商場,應該會成為台北的新指標,它也象徵遠東集團的新開始;紡織機和內衣褲,已經不能代表遠東。
在所有外省大企業的變貌中,趙廷箴的華塑集團,是最令人捉摸不定的。他突然不做董事長,業界、傳播界揣測紛紛,說他要放棄台灣;更有人拿他做例子,引申為「外省人的不安全感」在作祟。
但風風雨雨中,趙廷箴說他是被惡劣的經營環境逼的。
「土地這麼貴,怎麼設廠?」、「工廠一半人都找不到,怎麼辦?」、「我是上、下都沒有。」紅光滿面的趙廷箴攤手。向「上」,沒有輕油裂解;向「下」,找不到便宜的土地、勞工;到馬來西亞等地投資,是他唯一的選擇。
澳洲控股公司BTR加入華塑後,事實上,趙廷箴已經是華塑的專業經理人(他持股甚至不到一0%),為負責BTR石化產業的遠東區總裁。
「我一星期可以跑四個國家。」趙廷箴對創業有興趣,卻不願被管理工作綑死。身為華塑集團決策委員會總裁(CEO),他補充,除了台灣、星馬地區之外,他還要向澳洲、英國(為了一九九二年的大歐洲單一市場)進軍。
一般都認為,年輕一代的工商人,受西方教育,較易國際化,但誰也沒能跟趙廷箴一樣,把一手建立起來的企業,包括他自己,都國際化得如此徹底。
四十年來,每個企業累積了不同的資源和包袱,創造了不同的風格;在面對時代的新環境,呈現出明顯差異,紡織業中上海幫(遠東、中興和華隆)的對比,是最明顯的例子。
他們私交維繫得不錯,到現在華隆的翁大銘,仍稱呼鮑朝雲為「師父」,但在事業上,已分道揚鑣了。
論資產,是外省企業龍頭老大的遠東,的確有它過人之處。
二十八、九年前,徐有庠帶著會講英、日語的年輕幹部洪星程到歐、日考察,看到戰後日本企業資本累積的情形,徐有庠告訴洪星程,他在上海學到了財務運用的道理,將來的遠東不但要上市,也要跟日本企業一樣,一年年增資,擴大規模。
在遠東紡織二十六年,現任和通創業投資公司總經理的洪星程回想起來,不得不佩服徐有庠的膽識:「我那時想,公司會不會倒還不知道呢?」但在徐有庠心裡,卻早有城府。
民國四0年代後,遠東跨入水泥、百貨兩個以內需為主的產業,平衡了紡織業外銷的風險,奠定集團發展的基礎。
而產品線非常類似的中興,遲至八0年代,才跨出多角化步伐,做電子、買下中興百貨。
「說中興是大廠,可是我們完全沒有享受大廠的好處。」中興紡織總經理商武解釋,中興規模的擴張,也不像遠東那樣有計畫。整個工廠,就有三、四座是因為別人倒了,中興身為大債主,不得不接收,因而小廠林立,不能構成規模經濟。
花一百萬省一個勞工
中興和遠東當初為了分到更多的紡織配額,不惜犧牲利潤,替台灣紡織界找到命脈,如今台灣幾乎是全世界擁有配額最多的地方。
其中,中興的成衣仍是全國外銷最多的;此外,也開創出兩個品牌的運動服和淑女服裝。
但環境變化之快,往往在意料之外。勞工短缺,變成中興目前最難解決的困境。整個廠因為短缺勞工,減少一成的產能。
而徐有庠在這方面,顯然又看得早一些。
遠紡總經理室協理紀關福四、五年前他剛進入遠東時,徐有庠正大力推行自動化,當時的指示是:「花一百萬省一個勞工,都值得。」
到去年六月,這個數字,已經提高到兩百萬元;但遠東的機器設備也因而保持領先。
面臨如此挑戰,新上任的董事長周音喜,眼前有許多選擇:一個是整廠輸出到海外;一個是在國內「平行整合」,合併掉小廠;當然也有人建議往證券商等服務業去多角化經營。
中興一位高級幹部指出,過去鮑老闆非常獨斷,大方向自己抓;現在的周老闆卻拿不定主意,下面的人就意見紛紜。
他認為現在中興最急迫的就是,「設定事情的優先順序,拿出決斷來。」
在外省企業當中,裕隆同樣是以女性為最高領導人,在吳舜文肩上,也有類似地重擔。
裕隆摔下了寶座
民國七十四年「汽車工業發展方案」實施後,國產車遭遇強烈競爭,關稅以五%的速度逐年下降;今年,日本豐田車種,又將正式上市,汽車市場擁擠的狀況,不下台北市尖峰時候的交通。
但擺在裕隆面前的,是不起勁的市場情報。
去年,雄霸汽車市場三十餘年,為台灣工業裝上輪子的裕隆,第一次從王座上摔下來,讓福特搶了先。市場占有率,從最高的五0%左右,一路跌跌撞撞,去年只剩二一%。
但這種成績好像還見不到底,今年第一季,裕隆的市場占有率,更減少到一七%強。
去年四月,跟國產汽車分家,是裕隆最直接的致命傷。輔仁大學管理學研究所所長李仁芳,曾到裕隆上過課,他只說,裕隆一方面往上游發展(自製飛羚),卻又同時切斷市場通道(經銷網),「這不是自斷生路嗎?」
業務沒有起色,接下來就是個惡性循環。由於目前的經銷商都是重新建立,對裕隆感情不深,車賣不掉,等於積壓資金,更影響他們對裕隆的信心;而市場不振,公司員工、協力廠的士氣,難免受挫。
意見分歧
八年前,當裕隆創始人嚴慶齡去世後,吳舜文臨危受命,她的三義廠、及工程中心幾十億的大手筆投資,是汽車界唯一肯做的創舉。
同時她也大力延攬人才,先有工程中心的三巨頭(朱信、張哲偉、林石甫),後有總公司方面負責管三義廠、人事、業務及採購的協理,人稱四大金剛。兩、三年前當飛羚正式上市時,那是裕隆最閃耀的日子;但到了今天,三巨頭、四金剛走得只剩總經理朱信一個人。
在這個過程中,裕隆內部意見十分分歧:有大力主張與克萊斯勒(Crysler)合作外銷(後因台幣升值作罷)、與通用汽車契約生產;有主張擺脫國產,自設經銷網;對工程中心日後扮演的角色的認定,也莫衷一是。
一位曾參與決策過程的離職員工,帶著幾分惋惜說,吳董事長耳根子太軟,拿不定主意;是與GM合作案流產,又在準備不足情況下,與國產分家的主因。「她死也要死在裕隆。」他透露,吳舜文對裕隆的奉獻,無人能比,但效果卻不一定因此成正比。
朱信接下總經理之後,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出裕隆有新的市場策略,但汽車業已傳言頗多,有的說他要生產國民車,也有的說他要代理進口車。
雖然裕隆如今龍困淺灘,但工業局一位官員仍對裕隆有信心。他認為,龐大的資產、設備,是裕隆最大的反攻武器,「他們有本錢走更長的路。」
故事還沒完
四十年來,外省企業的發展各有不同,順境、逆境也各不相干;但是,他們的故事,當然不會就在這裡書下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