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新竹科學園區的發展,有了新的里程碑:宏碁電腦、台灣慧智分別以一0九億、一0二億的營業成績,使園區首次有了兩家百億公司。
八年來,在這離清華大學約有一、兩公里的小山坡上,九十六家電子、光電,甚至醫學技術的公司,不斷成長、蛻變。廠家數膨脹近十四倍,共創造四百九十多億的營業額,也比剛起步時,多出十八倍(見表一)。
在台灣經濟發展過程中,很明顯地,園區的貢獻與意義,不只是量的成長,更是質的轉變。
當環保要求增強、勞資關係衝突拉大,勞動市場供不應求,台幣升值及關稅逐年下降的重重壓力下,不論是石化鉅子、汽車龍頭,家電大廠也將過去揚起的眉頭緊皺。
火藥味未吹進園區
但這種種的火藥味,似乎並沒有隨著新竹風吹進園區。這個肩負促進產業升級、帶動零組件工業發展使命而成立的經濟特區,的確散發出高科技行業的特殊氣質。
蘇聯境內的亞美尼亞大地震發生後,來自英、美、法等十幾個國家的救援隊紛紛趕來援助。由於通訊完全中斷,這些國家都攜帶一種可以隨身手提的小型衛星通訊機,十幾分鐘安裝完畢,透過人造衛星與外界聯絡。
難以想像的是,道個設備正是新竹園區內台揚科技公司,與它的轉投資公司Mobile Telesystems合作開發製造出來的。
「美國黃石公園大火,它也去了。」去年做了七億生意的台揚董事長王華燕補充。
當大部分廠商都為連續三年的台幣升值憂慮時,聯華電子總經理曹興誠,以他一貫輕鬆調侃的口氣表示,會擔心匯率的,就不是高科技公司。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麼分得出那朵是真梅花,那朵是假的。」曹興誠笑說。以生產積體電路為主的聯華,這三年來,獲利率都保持在二0%以上,絲毫不受台幣升值的影響。
當部分電子行業仍以模仿、抄襲或代理的方式營生時,全友電腦為了智慧財產權不受重視跳腳不已。
由於全友產品被抄襲得太厲害,去年又控告離職員工以在全友獲得的技術創業,侵害權益。
高科技、高利潤
全友總經理王渤渤急切地表示,如果未來有關法律仍不能保障他們的權益,不得已之下,即使犧牲效率,他們可能跟美國學,把產品開發計畫都拆成好幾部分,公司電話要錄音,下班檢查公事包。
王渤渤認為自己並非緊張過度,「別人不這麼做,是因為他們沒有獨門技術啊!」
這種因擁有「獨門技術」、創新能力而有的驕傲,得來不易。為台灣設立加工出口區,又一手推動科學園區誕生的前政務委員李國鼎回憶,四十年前,他來台時,台灣連軍用的卡其布都做不出來。
無可否認,高技術層次、高利潤,是園區最引人稱羨的特色;而在股市熱潮下,園區內似乎又多了一個特色 一些未上市的公司股票,也開始成為投資人追逐的對象。
一家產品還未量產的積體電路公司,面額十元的股票,已經炒到五十元一股;主要由政府及飛利浦公司籌資的台灣積體電路公司,股票的「市價」已是七十元一股了。
記憶力好的人,應該記得園區第一家走進股市的公司(聯華電子),五年前,上市第一天,是以跌停板收市(十二元左右)。
「當初只看到高科技公司的高風險,現在又只看到它的利潤高。」一位園區老科技人感慨,一般人對科技公司的印象,從盲目的懷疑,又轉為盲目的信任。
台灣資金的熱力,目前已經普遍使得這些高科技公司動心,較有規模的公司,紛紛計畫在明、後年上市(見表二)。
「這是想也想不到的,當初他們都以到美國上市為榮。」科學園區管理局副局長薛香川認為,資金取得來源的改變,能促使這些科技公司更在台灣生根。
股票上市,坐擁血庫
走訪有意上市的公司,聽到幾乎一致的上市動機,一個是為了得到便宜、穩定的長期資金;另一個原因則是為了員工士氣。
股市從三年前的一千點,漲到六千點上下,本益比水漲船高,達到二十倍左右(過去一般認為十五倍是合理水準),儘管讓美國大眾媒體喻為泡沫股價,一戳即破;但對上市公司而言,在資本市場發行股票吸收營運資金的成本,相對降低,對企業長期發展,等於有了血庫。
全友的王渤渤指出,這點優勢,對高科技公司尤其重要。「你看日本公司在美國,八百萬美元賠掉了,馬上又拿八百萬來,把我們嚇死了。」科技產品往往帶領世界進入前所未有的市場(以前誰想過生日卡也會唱歌?),需要大量資金做強力後盾,教育消費大眾,甚至承擔「根本沒這個市場」的風險。
王渤渤接著分析,日本人這麼「厲害」,就是因為日本股市本益比可高達一百倍,資金便宜,而眼前台灣的股市,可能有如此潛力。
買賣的驅力。
許多高科技公司承認,房價和股市狂漲,已經使工程師們心情浮動,產生比較的心理(別人都上市,們為什麼不能),工程師普遍希望也預期自己公司股票上市,自己沾光改善生活品質。東訊公司總經理劉兆凱還說:「現在好像認為,不上市的公司不是好公司。」
「宏碁的股價漲不上去,就是同事都要買房子、買車子呀。」宏碁電腦總經理施振榮說。其實他旗下員工的心理,也正是園區一萬六千多組成分子的心境。
隨時「抽空」?
員工可以賣股票,大股東也可以賣。事實上,在美國矽谷,以技術出身的創業者,眼光獨到的創業投資公司,「賣了股票就跑」(cash-in),公司缺乏技術與資金原動力下,轉型轉不過去,往往關門大吉。
「我真擔心這種風氣傳到園區。」也打算上市,生產高速DRAM(動態存儲記憶體)的華智(去年營業額十億,成長三倍)總經理何峻指出。
股票上市對經營權的影響,即便有這種隨時「抽空」的陰影,也不是一無是處。聯華電子的曹興誠樂觀分析,股票不上市,大股東與公司的關係會比較緊張。因為對承擔風險的看法不易一致(尤其是非科技業的投資者),股東「過度關心」,干預也多。他說上市後,「愛來就來,愛走就走,彼此都輕鬆。」
更進一步觀察,股票在台灣上市,對園區的美國公司,更產生了微妙的影響。
由於高科技的技術、人才、市場還是繫於美國,園區許多公司,仍以美國為大本營,或者在台成立子公司,以製造、做部分應用技術等開發工作。但未來,如果要在台灣上市,情況可能有所改變,甚至主客易位。
慧智以終端機起家,六年工夫,已搶奪美國四0%的終端機市場,股票也已在美國上市。但台灣慧智總經理賀定元透露,他們有意在台灣上市。
為了這個計畫,在營業策略上,慧智準備把注意力移轉一點點到台灣來,所以他們在尋求台灣電腦公司做合作夥伴,進軍台灣市場,一方面,財務及法律關係,都必須脫離美國母公司獨立。
從國際到本土
這種轉變,對個別公司甚至台灣科技事業的發展,會引起什麼連鎖反應,尚在未定之天。但同樣是由美國公司百分之百擁有的台灣微科公司(生產硬式磁碟機,去年營業額十六億,成長三倍),掌財務的副總經理王忠宗直陳,台灣法令規定,凡上市公司,必須是個完整的公司,財務、行銷等各方面都必須獨立自主。而母子公司在這些業務上,很難釐清關係,為了在台灣上市,或許會有公司「乾脆把總部移到台灣來」。
一向國際化色彩濃厚的高科技公司,如今也有了本土化的跡象,這種轉變,恐怕是散戶,或者大戶始料未及的。
錢往那裡流,是產業興旺與否最敏感的指標。園區高科技公司的存在,已經使部分游資導入一個當初預計的循環中。科技公司愈健壯,它的高報酬愈能吸引資金流入,愈能保證科技公司體質,帶動產業、技術升級,確保台灣在未來經濟競技場中的「生存權」。
根據園區管理局的統計,在八年前,資本家大都對高科技既不瞭解,也不信任,所以政府部門的資金只好積極參與;但目前已漸漸消退。民國六十八年,政府資金占園區公司總資本三四%,現在已降到二二%。
專門做軟體工具,協助設計工程師提高生產力的益華電腦科技公司總經理謝文杰,就親身感受到這股民間投資熱。
謝文杰有個親戚,過去是新竹雨傘大廠老闆,雨傘生意敵不過低工資國家的競爭後結束營業。有一天,謝文杰接到這位親戚的電話,說他要投資精密陶瓷公司。
有了錢,科技公司成長不缺油料;同時隨著企業由小而為中型,再變成大型規模後,有些公司已經想到,甚至可以去美國買市場(銷售管道)。許多公司紛紛脫離小公司型態,他們伸出多角經營觸角,以收購、轉投資,幫助自己轉型。
轉型的危機
「不做轉投資,不可能有爆炸性的發展。」東訊公司總經理劉兆凱解釋,為了吸收更多國外的人才,掌握技術來源,收購現成的公司,或轉投資,都是一條捷徑。
製造小型交換機、多功能電話為主的東訊,採取橫向發展策略,投資東怡,以數據、資料的傳輸技術為主;另與世界第四大通訊公司Ericsson合資創建東瑞,以無線電通訊技術奠基。這麼一來,三家公司組合的集團,就網羅通訊事業最重要的三個面,成為互通有無的企業生命體。
一次的轉型,就同時蘊含一次的轉機和危機。高科技公司發展初期,存活關鍵在於技術開發能不能及時完成,抓住市場,使公司達到損益平衡點;接下來,在多角化的轉型期,則將面對管理的挑戰,和進入新市場選擇與判斷的問題。
台揚董事長王華燕不諱言,他們買下Mobile Telesystems三分之二股權時,美國人對這群黃皮膚老闆,心理的確有些不適應。幸好雙方合作已有三、四年,比較瞭解,所以台揚有成功的把握。
不僅是公司文化需要融合,也必須有本事將對方的技術化為已有,相輔相成。更重要的關鍵是,選擇新市場到底對不對。
例如以研發與行銷為主的美國慧智,席捲美國終端機市場後,去年又跨進個人電腦市場,但馬失前蹄,導致專替美國慧智做生產的台灣慧智的業績不如預期的成長遠度,最近更裁掉三百個作業員。
奮力一搏
台灣慧智的賀定元解釋,他們不會退出個人電腦市場,只是要將低層次的新產品,改向高功能的個人電腦,預備在今年奮力一搏。
園區的故事一直引人入勝,它的高成長,兩、三年一變的快速變遷,都是台灣工業的奇景。但前幾個月剛過八歲生日的科學園區,究竟算不算成功?
益華的謝文杰抱怨規模不夠大,園區預計最多可以容納兩百家公司,謝文杰認為五百家才能達到起碼的經濟規模,帶動相關零組件、原材料,甚至水電、裝潢公司的發展。
少數純粹以設計為營運目標之一的前瞻公司,兩年多前搬離園區,前瞻副總經理劉一鳴表示,因為離台北遠,與它唯一客戶(IBM)溝通缺乏效率。
華智熬了三、四年,去年才抓住DRAM全球缺貨的高速列車往前衝,現在計畫在園區建廠。但何峻卻覺得園區的存在,並沒有成功地帶動下游工業成長。
「關起門來,我們可以很快樂;但一開門出去,就覺得問題很多。」今何峻擔心的,是台灣原料工業如水上浮萍,根基不深,動不動就缺貨,影響企業甚至工業前進的速度。「連液晶顯示器都會缺貨,你看看。」他急切地說。
一件事往往有兩種或更多的看法。園區七0%左右的營業額,集中於十家公司;大部分公司仍不脫成長初期的掙扎。
但對九十六家不斷努力、尋找成功、尋找機會的公司而言,保證個體的存在才是首要工作。
沒有投資,沒有機會
「只要經營者不是笨蛋,自然會找出自己的出路。」管理局薛香川很相信企業體天生求生的意志和驅力。他說,當初台塑、南亞建廠時,他們面臨的問題,跟園區的高科技公司是一樣的--國內市場太小,日本卻又太強、獨霸世界市場,「但沒有投資,就沒有機會。」
往前看,這些公司的興衰,也正是台灣經濟走向另一個階段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