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冥冥之中,真有一個主宰;那麼十億人口,應該是老天爺降給中國大陸最大的譴罰。
百年來,中國沒有什麼事是領先世界的,唯獨生孩子例外。全球人口大量而持續增長,是在二次大戰之後;但中國早在康熙到道光年間,「超前」地人口膨脹,從一萬萬,衍生到四萬萬。
可以繞赤道十三圈半
「我們在說話的時候,已經快十一億啦!」北平社會科學院人口研究所所長田雪源說,大陸實際人口是十億七千萬人,這個數字大得很難令人理解。簡單地說,把這一大群人排成一列縱隊(約隔五十公分一個人),足足可以繞赤道十三圈半;這一列人也可以排到月球去,還有剩。
這麼多人口有時代表市場,不只是經濟規模龐大的市場,也是人才的市場。
在上海音樂學院練琴房裡,十幾歲的孩子拉著大提琴。這些小孩子曾經讓小提琴大師艾薩克.史坦讚歎不已:「每一個窗口都有一個天才。」同樣站在窗口內望他們練琴,上海音樂學院的教授笑道:「人多嘛!」這些小天才,是從幾億人口挑出來的。
但有時候,人多也有點小麻煩。
大陸的身分證有十六個號碼,簡直不可能一口氣背全(台灣只有九個數字),餐廳小姐很直覺的解釋:「人太多了。」
不需要什麼知識背景、理論基礎,即便是觀光客,都會覺得大陸的人太多了。但這麼簡單的結論,在學街上,還是有爭執的,判定的標準並不一致。
有一派學者認為,資源的多寡,決定人口的飽和量。「中國地大物博,可是人均(每人平均)下來,反變成地大物薄了。」上海人口學者王建民表示,煤、棉等物產,甚至國民生產額,大陸總產量在世界都是名列前茅,但除以人口總數後,往往淪為倒數幾名。
就拿養人活命最基本的要素--糧食和水來說,大陸也處於供應不足、瀕於匱乏的邊緣。
十一月初,中共官員透露,大陸糧食產量已連續下跌四年(今年比預定四億噸產量少一千多萬噸);偏偏人口增長率卻在這個時候,從谷底反彈(從五年前的千分之十一,升到千分之十五)。
三億人缺水喝
人一出生就要耗糧,目前一人一天吃0.七公斤的糧,一年生一千多萬個嬰兒,但農地不可能天天增加,畝產提高也有限度,依此趨勢,好不容易達到的溫飽局面,似將面臨挑戰。
可用的淡水資源也是個大問題。基本上東南半壁江山,比較不缺水,他們討厭的是水污染問題;而在北方、大西北地區卻飽受無水之苦。在甘肅、青海一帶,一個教授每月分到四瓶水,副教授只有兩瓶。
「老天爺不會因為你人多,就多下點雨給你。」在上海行政管理學院任教的王建民指出,大陸人民擁有水資源(每人每年兩千六百立方米),只達世界平均水準的四分之一左右,如果以世界平均量做起碼的生活標準,大陸的水,只夠七億人用。
但另一派學者則認為,資源的限制,不是決定人口是否太多的唯一標準;生產力、生產技術的水準,才是更重要的。地狹又缺乏天然資源的日本,能容納一億多人口,是最典型的範例。
這個論點像一把刀,正正插中大陸人口問題的要害。人力,是一個寶貴的資源,可是沒有以技術和教育來適當地開發,反而變成沈重的負擔。長期高就業、低工資,再加上一連串政治運動,造成二十年的耽誤,經濟的落後,才使得人口問題顯得更令人悲觀。
人進彼退的世界經濟競賽,可以從大陸在地球上占到的分量,清楚地看出。
一九五五年,中國大陸國民生產總額,占全球的四.五%,二十五年後,占有率跌到二.五%,少了兩個百分點。在此同時,日本長足發展上升七個百分點(從二.五%升到九.五%),同是社會主義國家的東歐集團,也多了四個百分點。
把行的問題放大來看看。
火車超載二五%是很正常的事,偶爾還聽人抱怨,買不到火車票--連站票也賣光了。擠滿人的火車上,自然造成很多不方便。
人滿為患
在錦江飯店做事的林峰,有回從北平坐火車回上海,上車前喝了五瓶啤酒,晚上想上廁所,才讓現他根本走不出去,因為地上全躺著睡著的人,連椅子底下也塞了人。他只有忍著,而這列火車從起點到終點,要走二十二個小時。
生產不振,直接影響到公共建設普遍投資不足,其中最令人民詬病的,莫過於住房、醫療、交通、教育和最近才有人注意到的環保問題。
公共汽車一樣班班爆滿,平均而言,全大陸城市裡,一萬個人才有四輛公車。西安人口兩百三十幾萬,跟台北市差不多,卻只有七百五十輛公車,只有台北的四分之一強。台北人到現在對公車的服務還不滿意;但西安市人如果要享受台北的公車品質,起碼得減少四分之三的人口(這不太可能),否則就得在公車上再投資二倍。
人多加上經濟趕不上,不但使人民生活受損,連「人」本身的品質也因此降低。
「我們在學校,很少吃到肉。」曾到新加坡參加辯論賽、復旦大學新聞研究所學生李光斗說。出生於內蒙古,瘦瘦條條的李光斗沒有一點「大漠英雄」的體格,身高一百七十出頭,體重還不到六十公斤。
從數字看,李光斗的身材,是合標準的大陸人。報導中說,大陸成年男子平均,身高一六七公分、體重五十七公斤(女子平均身高一五七、體重五十二)。台灣報紙標題,於是戲稱大陸將成「矮人國」。
一位廣東姑娘最近到香港玩了一趟,最令她感觸良深的有兩件事:第一,香港人的服務態度;第二:每個人看起來營養都好,「不像這裡,人人面黃肌瘦」。
幾代人營養不良,不僅導致人矮、瘦,健康情形也較差。北平社科院的田雪源說,最近大陸做了普查,赫然發現每二十個人中,就有一個殘障者(包括生理、智力及心理上)。
也許是巧合,這個殘障人口的比例,跟文盲人口的比例一致。教育投資偏低,也是讓大陸知識分子痛心疾呼的事。
歷史造成的現實
「如果當初採用馬寅初的建讓,今天也不致於此。」北京大學人口研究所副所長曹毅感慨。
五0年代初,身為北大校長的馬寅初和幾位學者,曾發表言論主張控制人口,以利經濟發展,沒想到這到毛澤東反對。毛澤東認為「人多力量大」;人有兩隻手,只有一張口,所以生產大於消費。他在一個月內,發動全大陸媒體,寫了幾百篇文章,批判馬寅初的論點。結果沒有人敢再提節育,也改變了中國人的命運。
「這是歷史造成的現實,我們只有面對。」三十七歲的曹毅知道問題棘手,卻不悲觀。他表示,只要經濟發展出來,社會調適得當,人口問題「還是可以的」。
但現實是很殘酷的。
大陸人口在五0、六0年代,各有一次嬰兒潮(使人口又增了一倍),這些人帶來的衝擊一波接一波。小時候是純消費者,長大後又帶來就業問題,老了又變成老年人問題。
難怪老漫畫家華君武要說:「人口政策犯下的錯誤,比文革還厲害。」因為文革十年結束,但人口問題卻要遺害好幾代。
目前,正是兩批嬰兒潮結婚生子的時候(一年要生出一千多萬個嬰兒),由於基數大,即使在都市厲行一胎政策,仍控制不住人口成長速度。
一直要生到十四億
更糟的是、農村經濟活絡後,人力變得比過去值錢。再加上農人退休不像城市老人有社會福利保障,教育落後的農村,近來也流行多生。
雙重壓力下,人口學者估計,十一億,甚至十二億人,都不是中國大陸人口的尖峰,可能一直要生到十四億,才能剎住車。
所有人都明白,要走出這樣的困局,最關鍵的事,還在發達經濟,同時發展中小城市,吸引八億農人轉移到都市,可以脫離低教育、低文化、多生子的惡性循環,更可以疏解像上海、北平等特大都市(千萬人口以上)人口流入的壓力。
直到這個藍圖實現了,中國人最長的噩夢,才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