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招本無罪」,我在教育部的那段日子裡一直這麼說;想想看若沒聯招,學子就得於夏日奔波於各校間應考,還要解決颱風月份可能遭遇到的考試改期或重疊。可是無數的模擬考試、惡性補習卻讓聯招變成了怪獸。
500億對高等教育的投資也是好事。可是早先的發展卻是:有些大學為它「賣身」,有些為它「含淚」。
審查結果公布後,又被質疑過於偏頗大學規模及理工科,以及短期經費補助與長期學校經營之不協調;台灣唯一剩下尚算乾淨、最令人嚮往的校園也可能要被糟蹋了。
但願入選各校能集思廣益,不要讓「500億的良性投資」也變為蹂躪校園的「怪獸」。
追求卓越不應本末倒置
近年來,在大學治理這方面的議題鮮少公開討論,甚多政策似乎草草釐定。
稍早這項特別預算也已做了分配,後因學術界的大反彈而做罷;最近審查會的說詞又被外界指稱一變再變。這樣被質疑為威權式的作業,不就是當年教育改革審議委員會以及今日政黨輪替後的政府最大聲疾呼要改的嗎?
台灣一直標榜「民主」;民主的政府有別於專政的,就在要把政策說清楚講明白——還記得當時我在教育部,從週週「下鄉」、到天天、再到上下午「下鄉」就是這個道理。
再說現時教育部及大學主管變動之快,任何政策也都必須要藉著多多討論以生根。
追求躋身國際一流大學,是好目標但不是好口號。除了被指出教育界怎麼也在追求虛名外,事實上,排進要追求的第一百大,有意義嗎?
排名是體育界最熟悉的事,譬如說世界網球的排名。排名靠近最前面的都是大家津津樂道實力強勁的好手;都要靠贏了世界大賽才會調整名次。
排到第一百名左右的,則往往因為地區賽中的一場勝負而大幅調整;這哪裡能凸顯出人人皆引以為傲的實力呢?再說,排名本來就是相對的。
國內大學也已經有一百多所了;他們的排名顯然不能與國際的相比,但相對的程度是一樣的。我們會關心到國內大學靠近第一百名的排名嗎?那部分的排名真有意義嗎?
發展國際一流大學這口號不僅沒說要做什麼,也本末倒置;大學做得好,帶動國家社會發展,盛名即隨之而來。
預算分配不可見樹不見林
在目前國家經費極為拮据的情況下,這種空洞的口號怎能給納稅人交代?
再說主政及主事者是否明白,就目前國內討論最熱烈的大學學費來說,從報上看到調漲與否,大致差距在新台幣1000元左右;以全國近一百萬大學生計,總共是10億。也就是說,省下五年500億中每年預算的十分之一,就可以解救全國大學生及家長於水火。
預算的分配及善用是教育部的大事。
譬如不久前的「追求卓越專案」,是我在教育部時開始討論的。那時我建議國科會拿出全年預算的十分之一來支持這項專案;這麼做最主要是,避免本來就屬於國科會權責的學術專案研究排擠到大學預算。談到預算的分配,更應該將問題看廣。
目前,在這項特別預算下,獲選的成大及台大分別多了17至30億的經費。而國內中小學所期盼增加的僅為其約萬分之一的50萬而已;這還是城市區的,鄉村區約有十萬分之一的5萬就不錯了。總之,對投資高等教育是好事;但還是必須對預算的使用斤斤計較,以求公允。
另外,納稅人及教育界同仁不知道是否都明白,這項行政院500億的預算既沒有發行特別公債以籌措,勢必將對其他預算造成排擠作用;首當其衝的當然是教育預算,更極可能是大學預算。想想看大學一方面都在教育部的「道德勸說」下,不能反映現狀調漲學費;另一方面原有的補助經費還會因為「五年500億」有被削減的可能。這樣,如何能讓一般的大學正常運作?另一方面,學術教育機構突然有五年累積起來超過100億的預算是那麼容易處理的嗎?再就幾所經費分配最多的大學來說,他們可以利用的空間及一般的設備,比起當今世界一流大學或已不遜色。回過頭來,仍然是錢要如何用才能發揮效果。
領導願景是大學治理的動能
談到這裡,請容許我提些在成大及教育部任職的經驗。我本無意多談過去的事,但這卻跟「五年500億」的議題有直接關聯。
首先,當時成大與教育部這兩大組織都在極短時間內動了起來——不要小看台灣;她真是有無限潛能的寶島。
特別是我在成大的工作比在教育部的跟這項議題更有直接關聯,因為當時治校的目標就是:「在國內趕上台大、在國際追求一流」;但是叫了幾個月後,我就已經不再用這個口號了。
雖然沒有教育部的特別補助,但在接任一年後全校似乎在向前奔;大有「超越台大又怎麼樣?」之勢。
這不是自己說說的,台大的教授會來找我去演講,給我的題目正是「近來成功大學的發展」。
事實上,最讓我感動的回憶是在成大及新聞界不少朋友告訴我,台大行政主管們都可能會迴避不來聽演講,當時的校長陳維昭不但召集他們以晚餐接待我,還一起到思亮館全程參與。會場上,更有一位同仁表示:「近來學生有南移的趨勢;再這樣下去,老師也要移動了!」
「動起來」的確是追求卓越的要件,動起來當然是指絕大部分的同仁。回頭想想我何其幸運,台灣又何其可愛。我在成大及教育部似乎都僅開了一個好頭,後來就好像是被後面的腳步聲、挾帶一股強大的人氣推著我向前跑。看起來似乎是我領在前頭,事實上是他們推著我的。
然而,校長的帶頭跟他的願景仍是動力的來源,而這也是那時候我在教育部已知將離職,卻仍堅持邀請田長霖校長(前任柏克萊加州大學校長,為首位擔任世界名校的華裔校長)來「大學校長會議」談大學治理的原因。是否實際擔任過大學校長談治理學校可能不太一樣;這也說明了500億大計畫的主事及主政者或有不足之處。
一枝獨秀不如全盤帶動
回想起來,從赴建國中學演講到與同仁子女一起歡度聖誕節,給成大師員生的感覺是:校長伙伴走出去了,我們要一起跟著。
高呼化多年局促於南台灣的悶氣為豪氣;接連著去總統府演講,呼籲國內大學要良性競爭互助合作;再舉辦亞洲及海峽兩岸大學校長會議,以追求學術卓越、謀求人類福祉,開闢了方向明確而又寬廣的大道。建立研究總中心,規劃研究傑出的教授可以少授課。
在行政結構方面,逐步增強院長掌控的預算及功能,因為校長的注意力難及於系。
課程及學制方面,加強通識教育及取消研究所報考相關科系的現制。
同時又跟當時的台南縣縣長陳唐山、台灣省省長宋楚瑜及其團隊談全方面的官學、建教合作,以及大學帶動國家社會發展的眾多選項。
還有跟十八所技職院校簽約,為成大召來充沛的博士後研究員,從事基礎及實用的研究;要知道唯有多元化才能追求卓越。
同時,也努力打造不一樣的優質人文校園:包括垃圾歸筒(商請環保署張隆盛署長捐給母校一百個環保垃圾筒)、廁所有紙( 國外來訪的校友反應的)、黃色漆有成大標誌的愛心腳踏車在
校園內人人可用( 每年暑假校園裡都遺留下數以千計的無主腳踏車,平常棄置失修的也不少)看來好像沒什麼辦不到的事。
這些都是在沒有額外預算下做的;說明了國內的大學有潛能,也有發展的空間。當然如果有教育部的預算補助那會更不同。
但是話也得說回來;有一些工作「人去政息」,或者走了樣;因為很多事都推動不久根基未固,也因為追求卓越的國家大環境仍待改善。
尤其後者是我有些保留支持原先規劃單校的理由,要瞭解「獨技難秀」;我們真正要營造的是良性競爭的環境。總之,兩任行政主管的工作,讓我很深刻地感受到「唯我獨好,並非最好」;也讓我學習進而體會到領導大學不是市俗地擠排名窄道,而是要有崇高又海闊天空的理想讓全校都感受到。
要如何讓全盤動起來,也讓跑在前面的愈跑愈快,在在考驗主政及主事者的智慧。亦盼獲得補助的學校掌握良機,不負國人期望。
錦上添花還是巧立名目?
當然,做任何事都要掌握完整的邏輯。「五年500億」專案在邏輯上也有值得檢討處;要把錢做不平頭的分配,並強調選出的大學也該如是做;那為什麼又把預算分成「發展國際一流大學」及「建立頂尖研究中心」兩項呢?所謂的國際一流大學不也就是建立提升國家競爭力的頂尖研究中心嗎?有些大學甚至也為此大幅擴大了研究生的比例。
尤有過之,又為什麼不持續已經上路的「追求卓越專案」,而又另起名目呢?這樣用後面的計畫掩蓋前面的,不是一個好模式。
結語
談到經費的不平頭分配,想提一下我在成大及教育部的兩項經驗。
在成大時,即使我剛從國外回來,比較莽撞及敢做,但對經費的處理也只能做逐步微調。而在教育部時,我曾去台大、清華座談,當時兩校也都在爭取所謂「一流研究大學」的補助。
那時候我就已經挑戰他們,說:「不管我的錢從哪兒來,如果你們今天把教育部撥給學校的預算做不平頭的分配;分得多的,我立刻加倍再撥;」但兩校都沒有任何後續動作。
從這件事中就可以知道,大學內部不平頭的預算分配並不那麼容易。亦盼主政及主事者先釐清些概念,充分掌握國內大學校園的現況,把人民的血汗錢真花在刀口上。
再談一兩件理念上的事,早先審查會主導學校的合併,那是有爭議的,尤其據報載曾以此為審查標準更為不妥。反而,未聽說鼓勵諸多研究中心跨校合作,以充分利用國內資源,甚為可惜。
最近,又有報載教育部否認有高層官員爆料五年500億初審變質為「分錢計畫」;進而公布審議委員會委員名單,以昭公信。
很幸喜全體委員都是一時之選;相信眾位委員們也都能明察秋毫。
但外界所期盼的是,審議會不只是從提案中選出幾所學校、還包括如其名審議五年500億對高教投資的整體概念、並有效地推行;而後者,絕對是外界引以為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