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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菲導覽舞蹈人生

成章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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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章瑜

2001-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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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菲導覽舞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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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2001 / 6月號雜誌 第180期遠見雜誌

外雙溪中央社區,戒了冬的陽光,山不轉路轉;青山綠水,早已見山不是山。這一季越界的創作,羅曼菲想一探「蘆葦地帶」。

蘆葦,這個台灣山之涯水之角到處可見的景象,穿梭著歲月,靜觀人事。

蘆葦,就像人的四季,青春渴望,現實掙扎,蛻變成熟,轉而看淡……。「我想人生有很多不同的段落,蘆葦也是,不同的季節不同的顏色,」羅曼菲思緒,跳出四對舞者,交替穿梭在蘆葦中,尋找人生的季節顏色,隨風而舞。

羅曼菲承認,秋天的蘆花最美,有一種人生成熟後的自在。自稱是活在當下,活在這一生最此刻的人,喜歡探討人際關係,人的複雜,讓她覺得永遠有無限可能。「生命混沌之初,上帝創造了亞當夏娃,滾滾紅塵,人就糾葛不清,纏纏繞繞,」也是這點悸動,羅曼菲一直在舞台上尋找答案。

在舞蹈人生裡,羅曼菲,要隨興而舞,隨心而舞。

* * *

「走過二十多年舞台歲月,他們發現自己身體裡,仍有許多未釋放的能量,未開發的潛能……。」

1994年,當時即將四十歲的羅曼菲,正要越界。

舞蹈要跨越年齡之界,創作要超越領域之界,人生要跳脫宿命之界。羅曼菲,一個隨心起舞的舞者,永遠選擇自己的節奏,自己的舞姿,自己的舞台。

「我從來沒有放棄跳舞,但我演出機會卻愈來愈有限,」羅曼菲說。舞者的現實,在上帝給的青春只停留在二十、三十歲,奈何舞癡,體內未釋放的能量,催促舞者要越界。

1994年,四個已滿四十歲或快要四十歲的舞者,羅曼菲、吳素君、鄭淑姬、葉台竹,決 定越過年齡的界限,成立「台北越界舞團」,為自己而舞。「我們決定打開舞蹈的藩籬,結合各個領域的藝術家,共同實驗更多元化的劇場表演,」羅曼菲說,這是越界成立的宣言,除了跨越年齡限制,更要超越藝術高牆,盡情嘗試,這個台灣年齡最老,但成立最晚的舞團,正打造自己的舞台。

羅曼菲的中年之舞,沒有青春渲洩不完的精力,但百轉千迴、起起落落,卻愈見人生的豐厚度。

「極限不是掌控出來的,極限是探索出來的,」四十五歲的羅曼菲,正探索舞蹈生命的可能。

* * *

羅曼菲,是台灣第二代舞者中最受矚目的舞者之一,她不但拿下了重量級的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藝獎,更重要的是,1999年,雲門舞集2成立,林懷民把年輕的一棒交給了羅曼菲。

雲門自1962年開啟現代舞雲端之門後,雲門2的成立,在台灣舞界被視為非常重要的接棒工作。

台大外文系畢業的羅曼菲,雖然與林懷民同屬非舞蹈科班出身,但舞風個性與大師迥異。如果說林懷民的雲門舞集跳得是氣勢磅礡、大格局的天地之作;羅曼菲的雲門2跳得就是天馬行空、快節奏的青春之舞。

與兩人均合作過的流行音樂家羅大佑觀察,林懷民之所以為林懷民,羅曼菲之所以為羅曼菲,都有不可磨滅的時空背景。林懷民代表台灣曾經蓽路藍縷的艱辛,但是羅曼菲的年輕之舞,更能展現今日台灣多元風貌,他說,「今天如果把他們的時代調過來,這兩個人都不成立。」

兩個不同style(風格)的台灣第一、二代舞者,正一起跳著跨世紀之舞。

啟蒙之舞

羅曼菲跳舞,永遠有著自己的舞步。

台大外文系畢業的羅曼菲,出身舞風鼎盛的宜蘭,五歲就被喜歡票戲的母親,帶到舞蹈教室開始習舞,「那時我只知道跳舞很開心,很好玩,」快樂之舞,因為升學,一度中挫。

不過,考上台大後,愛玩的她,又開始跳舞,加入劉鳳學的「新古典舞團」,馬上就當上了「秋江」「洛神」的主角。

「我一看到她,就覺得她很亮眼,」1974年就認識羅曼菲的劉鳳學形容,「有一種精靈、脫俗,」除了舞蹈機能很好外,心胸寬闊、個性開朗,劉鳳學在她身上也看到了一般舞者罕見的特質。

「其實我的舞台上,每個人都是主角,也都是配角,但曼菲特有的靈氣,總是自然賦與角色生命,」劉鳳學說。

「我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可以舞蹈過一生的人,」念外文系的羅曼菲,跳舞跳得十分瘋狂,系上系外,都知道外文系有一個愛跳舞的人,「那時我還教過金世傑跳舞,」羅曼菲說。

大三教羅曼菲莎士比亞的老師是楊牧,楊牧是林懷民的好朋友,楊牧告訴她說,「既然那麼愛跳舞,就去和林懷民學舞吧! 」

羅曼菲生來是天生的舞者,雖然她從不認為。

楊牧之外,當時她的老師郭博信,還有素昧平生的傳統戲曲大師余大綱,都不約而同看好她的舞蹈生涯,余大綱還曾說她適合跳林懷民白蛇傳裡的白蛇,「沒想到後來我真的跳了,」羅曼菲說。

到了雲門的羅曼菲,跳舞仍是好玩。林懷民形容,「羅曼菲是那種被捧在手心上,腳一伸就可以抬到頭頂上的天之驕女,」而雲門是要拚命的,「我覺得那時候的她不是很專心,只是來玩玩,而且我感覺她心裡嚮往的是西方現代舞的亮麗世界。」

羅曼菲自己也承認,那時的她跳舞純粹是好玩,她跟所有人一樣,都是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出國,「我心裡也跟其他人一樣,想畢業後出國去修個電腦什麼的,從沒想到要跳一生。」

羅曼菲家中排行老么,父親是公務員,母親是家庭主婦,但喜歡票戲,上面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我常聽到我母親一邊炒菜,一邊快樂地唱戲,」也是因為母親熱愛藝術,讓羅曼菲從小就進入了舞蹈世界。

大三時羅家舉家移民美國,外文系畢業後羅曼菲立即出國,紐約打開了她的視界。

羅曼菲的二姐夫家,是當地華人的藝術中心,因此她很早就認識華人藝文界的韓湘寧、司徒強、張北海、夏陽等,人文薈萃,眼界大開。

到紐約,羅曼菲才知道什麼是舞者的生活,千千萬萬的紐約舞者只做三件事,跳舞、打工、audition(甄試)。外人覺得前途茫茫,但羅曼菲覺得很過癮,「每星期,我都有明確的目標,就是參加audition。」

「白天我就到瑪莎.葛蘭姆、艾文艾利等舞團去上課,晚上就在我二姐夫的印刷廠裡打工,我的工作是負責修版,一點一點去點那個白點,」羅曼菲對這段過去非常自豪。

對羅曼菲而言,舞蹈從來不是計畫中的,她只是喜歡跳,只是因為好感覺而手舞足蹈。「但命運一直牽引我在一個對的環境裡,大學時愛玩,到了劉鳳學老師那裡,畢業後,要不是全家移民紐約,我也不會瘋狂地想做舞者,」比許多人幸運的是,跳舞從來不成為羅曼菲的負擔,甚至玩上了癮。

雲門之舞

喜歡跳舞,也喜歡玩,與大多數舞者不一樣的是,在羅曼菲的舞蹈與現實世界裡,似乎找不到界線。想跳就跳,想走就走,來來去去,隨興而舞。

她,很少在乎別人的眼光,只要舞得盡興。不只跳舞如此,婚姻也如此。大四就結婚的羅曼菲,對於興趣及真愛,永遠勇敢追求。

不過,到紐約跳了一年後,因為感情的牽掛,羅曼菲重新回到了台灣,一邊教英文,一邊在YWCA教舞,「那時我可是舞蹈名師哩!一班有五十、六十名學生,」她很驕傲地說。

由於在紐約已經習慣每天上舞蹈課,羅曼菲回台後,剛好碰到林懷民,同意她可以免費到雲門上課,從那時開始,羅曼菲才算真正跨入雲門之門,每天與雲門舞者一起練太極、跳芭蕾、學國劇武功。

「那時的我,真的胸無大志,只是在做我喜歡做的事……我很愛玩,晚上常去Disco跳舞,早上就偷懶不去上課,只想下午去排舞盡義務,」羅曼菲舉手自白。

林懷民形容,做事自有主見的羅曼菲,很愛唱反調,「她常問,為什麼事情都要那麼拚命」,這看在滿腔熱血,拚命三郎的林懷民眼裡,簡直是舞蹈另類。

1979年,加入雲門,羅曼菲一切從基層幹起,「我是『薪傳』渡海那一段,掀海浪白布條的人,」羅曼菲說。不過一年後,在雲門歐洲公演時,羅曼菲一如余大綱的預言,一躍跳到白蛇傳的主角——「白蛇」。

從配角到主角,總算又站上雲端的羅曼菲,1982年在雲門發表第一支「兩人之間」的雙人舞創作,沒想到得到的評價竟然是「潛力無窮,有待開發」。

雲端旋即又跌入谷底,羅曼菲的舞蹈生涯再度重挫。而且因舞受傷,羅曼菲選擇再度離開,到紐約大學攻讀舞蹈碩士。

身心都受傷的羅曼菲,開始接受舞蹈傷害的課程,她開始學習「李蒙技巧」,學習讓自己緊蹦和放鬆,並跟依瑞.道學習意象運動學,用意象及圖畫式的想像,找到自己肌肉和能量的出口。

這些治療式的課程,與其說是為了舞蹈,不如說是醫治心病。也因為這段學習歷程,讓羅曼菲開始懂得經由舞蹈能量的調整,變成自己人生收放自如的舞步。

1985年,羅曼菲拿到舞蹈碩士,回到了台灣,在國立藝術學院教課。由於每一學期她都必須為學生編舞,雖然先前的「兩人之間」讓她創作受傷,但這時的她已懂得思考,怎麼抓舞者的特性,怎麼編出有血有肉的舞創。

羅曼菲,先天行動力超強,太過平順的人生,反而讓她感到窒息。教了四年,生命好像又出現缺口,她決定三度出走,給自己的藉口,就是到美國天普大學再念舞蹈教育博士。

1988年,雲門宣布暫停,當時在紐約的羅曼菲,遇到了遠走異鄉的林懷民,她看到了大師的孤寂,「林老師是很寂寞的,早年實在沒有太多人可以和他談舞蹈、談舞團經營。」

雲門表面上是因經費問題,宣布停止,但在林懷民內心深處,其實不解的是台灣人心變了樣,當時的他,曾怒打玻璃門而受傷。

羅曼菲說,以前林老師常常刺激我,「你就是太順,所以跳舞才不夠深刻,不夠感人。」不過這次的紐約相遇,她看到了另一個林懷民,她終於知道嚴格要求的背後,有多少的包容與期許。

* * *

羅曼菲之於雲門,三進三出。大三到雲門,純粹是玩玩,後來跳舞,也是順勢而跳,但是紐約的相遇,她從林懷民身上,看到一個舞者對社會強烈的使命感,也是這些責任,讓舞蹈生命更鮮明豐富。

為全民起舞,一直是雲門的理想。1980年起,雲門深入台灣各角落,從美濃的鑼鼓聲,跳到新港的野台,舞進大城,更舞進小鎮。

這時,也是羅曼菲第一次真正走入台灣。「以前台灣對我來說,是一個沒有特別想要待的地方,台北以外的地方,非常陌生,學校教育裡,那些地方好像都不存在一樣,」羅曼菲說。但當去過美濃、新港,看到小朋友就這樣巴著野台看著你,她開始對台灣有種不一樣的情感。

這顆種子,在她四十三歲時,又萌芽長成雲門2團,她要承接林懷民的夢想,讓年輕的舞者,為全民起舞。

在1998年,雲門二十五週年紀念會上,林懷民發願;1999年,雲門2成立,他請羅曼菲擔任藝術總監,承繼為全民起舞的香火,也為年輕尋找舞台。

「林老師一直是潑我冷水的人,但也是一直給我機會的人,」羅曼菲說。

雲門2 年輕之舞

羅曼菲愛才是非常瘋狂的。

「我知道很多人想接近藝術,很多年輕舞者要有自己的舞台,」她說。

我認識滿山的杜鵑,只為一次無憾的春天;

我認識千萬條江河,流向唯一的海洋;

我願是那月,為你再一次圓滿……

激越而唯美的雙人舞,遊戲在人與影子之間的抒情奇想,這是雲門2今年春假在新舞台演出的「春鬥」中,雲門2成員之一的葉博聖編的「影子」。

年輕,是銳氣,是朝氣,創作的天馬行空,總是讓羅曼菲眼睛一亮。

「台灣有愈來愈多的青年編舞家,如果我們不留住他,不給他舞台,他可能就會消失,」愛才惜才的羅曼菲,接下了雲門2。

國立藝術學院舞蹈系教授,也是雲門的吳素君形容,羅曼菲愛才的地步,「她可以瘋狂地為了一個學生辦獨舞展。」

雲門2春季公演中,憑著一卷錄影帶,發現留德編舞家伍國柱,就是羅曼菲的瘋狂。

伍國柱編的「Tantalus」之舞,穿著台北東區上班族黑灰標準色的制式衣服,催眠似地瘋狂奔跑、搔癢,甚至罵髒話,狂奔之下,突如其來的禁止,透露著人不知所為何的荒謬。

羅曼菲喜歡得不得了,「我只是寄了一卷錄影帶,沒想到老師立刻找我回來,」一直把雲門當偶像崇拜的伍國柱,沒想到就這樣遇上伯樂,舞進雲門。

雲門2春鬥,果真讓觀眾看到了神采飛揚,爭奇鬥妍。

「曼菲有顆年輕的心,個性大氣,提得起,放得下,這是我把雲門2交給她的原因,」林懷民說。這個一直鞭策羅曼菲的老師,現在也會開玩笑說,「年輕是指心,她現在可是成熟的女人」。

有人的血液,永遠是熱情。羅曼菲的體內就是充滿了這樣的因子,她的好友服裝設計師溫慶珠,直稱太可怕了,「我實在不懂,平常非常理性的曼菲,為什麼那麼愛學生,說到學生眼睛就會發亮,而且那麼有耐心?」

奧美整合行銷集團董事長莊淑芬也透露,「羅曼菲即使已四十五歲,但她的骨質年齡只有十六歲……很奇怪,看她跳舞你就會想動起來。」也許就是赤子之心,讓她看起來永遠那麼年輕。

不過,同樣在創作空間裡的溫慶珠,非常反對她花這麼多時間在舞蹈行政上,「那會扼殺一個藝術創作者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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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羅曼菲似乎樂此不疲,她說她寧願不做藝術家,也要做舞蹈教育的橋梁,讓對藝術有興趣的人可以走進來,讓年輕舞者,可以漂亮地站在舞台上。羅曼菲,就是這樣不斷越界,找自己人生的答案。

* * *

除了舞創令人驚艷,才一歲半的雲門2,已經在西台灣舞透透,一年演出高達七十場,不算車程,平均三天跳一場。

「1999年6月24日,雲門2的處女秀在台北亞太會館演了起來,因為是第一次,音樂燒了起來,演出末尾,舞台也翻了。1999年9月29日,雲門2來到了金門,除了菜刀、麵線與牛肉,學生的熱情是最大的飽足。2000年9月8日,東台灣的第一次,以蒜苗為主題的三星展演場,做了完美的演出。」

這是雲門2舞進台灣的行腳記載。

4月30日,羅曼菲帶著雲門2又要舞進中正大學,駐校兩個星期,每天晚上上芭蕾、現代,這也是台灣大學通識課程裡,第一次讓舞蹈成為非科班正式的教育學分。6月,雲門2更要深入東台灣,完成全省走透透的目標。

舞祭亡靈

「挑戰自己」是羅曼菲人生越界最重要的舞碼。

人生不一定有代表作,但有一定的刻骨銘心。1986年,當時三十歲的羅曼菲,因為「輓歌」,讓她開始重新認識自己。

「今天是1986年6月8日下午四時……,」這是當時民運領袖柴玲劫後餘生的告白。天安門事件,舉世震驚,林懷民特別為羅曼菲編了「輓歌」,在這支舞當中,舞者必須在原地旋轉八分鐘,配上李斯特的葬禮進行曲,天旋地轉的憤怒,看過的人都認為,就人類體能極限而言,簡直不可思議。

「幕啟,她旋轉著,愈旋愈快,而後倏然而止,怒視、再旋,經歷搶地、問天、掙扎、奮起、抗爭、哀慟,而終結於握拳怒視,」舞蹈家陶馥蘭做了深刻的記載。

面對不可能的旋轉,羅曼菲卻異常冷靜。「我知道這支舞最難克服的就是崩潰點,必須冷靜去養這支舞。」

吳素君形容,羅曼菲的舞蹈特質很敢「放」,不但跳得淋漓盡致,也因為這種特質,人生之舞,她也舞得「舉重若輕」。

眾人眼中,羅曼菲一直得天獨厚,但她知道,「輓歌」是她舞蹈生涯最重要的挑戰,愈是天旋地轉,她愈要冷靜,舞者一定要突破崩潰點,完美的ending。

呼天搶地、不停旋轉,跳完「輓歌」,羅曼菲終於知道,再大的事,自己已不是容易被擊敗的人。

每個人在面對自己的生命之舞,總有許多依戀不捨。「輓歌」除了是體力耐力的挑戰,對羅曼菲而言,如何在重大時刻保持理性,懂得割捨,「先放掉,才能收放自如。」

* * *

舞蹈,有時也是舞祭。

921大地震之後,雲門2走進了中寮、埔里、霧峰等所有一級災區。

羅曼菲說起一段奇特的際遇,前年921大震後,雲門2來到了嘉義中埔,「平常我跳『輓歌』,不管怎麼轉,一定會停在原點,但是很奇怪,一股拉力,一直把我拋出,使力轉回來,又被拉開,後來林老師才告訴我,原來我跳的地方,就埋著地震死難者。」

「或許不能給他們希望,但我們至少短暫讓他們忘記傷痛,」她說。當台灣天旋地轉的時候,羅曼菲及雲門2正舞祭著亡靈。

人性之舞

喜歡探討人,喜歡活在紅塵,羅曼菲最早的舞蹈創作,就是「兩人之間」。

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羅曼菲非常著迷。人,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複雜,可以是群舞,也可以是獨舞。

「就是人的複雜,讓藝術創作有無限的可能,所以才會一個作品,光是兩個人就講不完,」羅曼菲談到人與舞,不論是激越的獨舞、糾纏的雙人舞或震撼的群舞,愈見醉心。

台北越界第一支舞,跳的就是人性「失樂園」。失樂園談的是創世之初快樂的原貌,與之後的沈淪,不同年齡,不同年代,前世今生,都一直重複著某種宿命。

在希臘悲劇,人是迷惘的,「穿著衣服的人,一直尋求如何超脫,天上、城市、下個世紀,人的感情卻一再糾葛重複,」羅曼菲說。

不過也因為看透了人的宿命,人生反而可以激昂起舞。羅曼菲的舞蹈創作,總是赤裸裸地解剖人性,毫不留情。

在創作世界中的羅曼菲,有外人看不見的理性。舞創變成了人性解剖刀,舞台上不見唯美空靈,只見她一層一層地剝開,刺向靈魂深處。

1997年,羅曼菲與羅大佑合作「天國出走」,就是以藝術反諷的手法,批判宗教、政治謊言,你可以聽到羅大佑的吶喊,也可以看到羅曼菲焦躁徬徨地出走。

這也是舞蹈與其他多元藝術媒材結合的嘗試。一向喜歡越界的羅曼菲,在創作領域中,又可看到她大膽的一面。當流行音樂與舞蹈相遇,舞台設計裝置和舞者交互起舞,撞擊出另類的火花。

政治、宗教,似真?似假?社會愈多元化,內心愈藏著巨大迷思,羅大佑說,「我們嘗試用人聲(流行音樂)直接撞擊著舞者,」演出後,果真引起共鳴。除了政治宗教的謊言外,男女的謊言,羅曼菲也勇敢地抽絲剝繭。

一對男女分手,常在指責對方說謊,每個人都在說自己的真相,無限放大他自己看到的。但羅曼菲認為,如果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在說謊,是非應該很清楚,但事情真相並非黑白分明,「主觀也是一種謊言,」她說。

四十五歲的羅曼菲,現在的舞作,「更是非常敢放,她總是讓我們跳得很過癮,」吳素君形容。

走入舞創的羅曼菲,越界開啟了舞蹈的另類空間。

紅塵舞者

如果要形容,羅曼菲最愛的是紅塵舞者。「人活著,就要走入人世,活在當下,不是站在雲端,袖手旁觀,」羅曼菲說。

舞台上,一個男人不停地搬著椅子,女人在椅子上不停地跳躍,世間男女糾糾纏纏,男人心力交瘁,女人也跳不出那糾葛的不安。

這是羅曼菲近四十歲編的「心之安放」,「看完這支舞,我抱著羅曼菲痛哭,因為我好心疼,」羅曼菲認為此生最疼她的溫慶珠,多年後嘶啞著嗓子,說著那難忘的淚水,除了不捨,似乎她早看到自己姐妹的孤獨。

愛情不妥協,人生也不妥協。羅曼菲深層有看不見的倔強及孤獨。從台大外文系,到外人看來不務正業的舞蹈;從家中寵愛的么女,到寧願在修版廠點白點賺錢上舞蹈課,羅曼菲其實非常堅持自己要的什麼。從「失樂園」開始,探索亞當與夏娃世界的原型與沈淪,人生之於羅曼菲,不是雲端殿堂,而是投入滾滾紅塵。

羅曼菲喜歡探討人際關係,卻不喜歡玩男女遊戲。

「如果要我選,我一定是臥虎藏龍裡的玉嬌龍,絕不是有愛說不出口的楊紫瓊,」羅曼菲說。

感情世界,羅曼菲有自己的任性,三段刻苦銘心的愛情,敢愛敢恨。當愛來時,她毫不疑豫;當愛走時,她選擇揮揮衣袖。

莊淑芬說,羅曼菲個性有一種特質,決定很快,改變也快。「關於感情,我是非常認真而勇敢追求真愛的,」羅曼菲說。

不過,快節奏的羅曼菲,不知道是否人生跑得太快,愛情之路,總是不知不覺叉開。

羅曼菲的感情世界,更有玉嬌龍的倔強。男女關係,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容許任何灰色地帶,一有猜測,再痛,快刀斬亂麻。

這種不妥協的愛,讓羅曼菲曾經傷過人,也曾被人所傷。不妥協的愛情,大概是她生命之舞中,唯一最不能掌控的片斷。

天使之舞

如果世間真有天使,羅曼菲要做落凡天使,寧願放棄高高在上的旁觀超然,承諾來紅塵走一遭。

德國導演溫德斯的「天使之翼」,讓羅曼菲發現人與天使的不同,「人有情感開始,就是放棄天使角色的落凡天使,為了一個有血有肉的commit(承諾),投入滾滾紅塵,」羅曼菲的人生,也是為了這樣的commit,走得義無反顧。

一向勇敢追求真愛的她,在真實世界裡,更是追尋那動人的moment(剎那)。

喜歡溫德斯(德國導演),喜歡王家衛(香港導演),喜歡張愛玲(作家)。對羅曼菲來說,最美的人生,就是要捕捉平凡中的不平凡,「那些動人的moments,體驗痛苦悲傷,讓你覺得你是活著,有血有肉。」

2001年的春天,溫慶珠的野色服裝發表會中,你可以看到她;在信義計畫區的國家藝術館,你也會發現她的曼妙舞姿,為建築工地代言;某某品牌乳鈣的電視廣告,又發現她的身影。羅曼菲總是開心地跳著天使之舞。

少年歌舞,穿梭紅塵,追求理想、愛情;現在的落凡天使,要舞得自在。

對羅曼菲來說,天使的人生,就是不斷越界,超越年齡,超越情感,超越人性之界。

* * *

在外雙溪中央社區偌大的屋內,關了燈,微微的天光,羅曼菲思緒開始為「蘆葦地帶」起舞。四對舞者穿梭在蘆葦叢中,尋找人生的春夏秋冬,潮起潮落。

走過大半人生,「現在的曼菲,就像蘆葦一樣堅毅,即使風雨飄泊,依然屹立不搖,」溫慶珠洞察著她的心境。

現在的她,身體裡舞蹈的能量愈來愈清楚、剔透,「只要她要做,沒有什麼做不到,」林懷民看到不斷越界的羅曼菲,已能隨心所欲跳著自己的舞步。

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一輩子都在柴米油鹽裡,沒有師承,沒有舞台,但她一樣在戲曲裡自得其樂。現在,八十四歲的母親,仍在唱「武家坡」;四十五歲的羅曼菲,正努力為自己的人生起舞。

秋天的蘆花,有人看見蒼茫,有人看見成熟。

對不斷挑戰自己的羅曼菲來說,她要跳出是另一種人生的自在。

不論是人生之舞,紅塵之舞,這就是羅曼菲的舞台。

四十歲的相遇

紅樓夢的愛恨憎癡,最後不過是大荒山無稽崖青梗峰下的頑石夢一場!

兩個世紀之後,四個走過紅塵的女子,四十歲相遇。她們正在重寫「石頭記」,當下,不再是讓寶玉頑石點頭,她們要記錄自己的堅石情誼。

人生,晴時不知雨,雨過又天青;紅塵女子,因愛因恨,總是困坐愁城,不過,四十歲相遇的莊淑芬(奧美整合行銷傳播集團董事長)、羅曼菲、徐璐(華視副總經理)、李烈(電視製作人),似乎已看淡男女情癡。四個女人之間,有的只是自在與寬容。「我們很幸運,在人生路上,四十歲突然相遇,曾經經歷過的大風大浪,更讓我們相知相惜,」羅曼菲說。

是什麼機緣,讓這四個陌生女子相遇?答案是四年前一個牡羊座的生日party。當時要過四十歲生日,同是牡羊座的徐璐、李烈與陳文茜,一起在北投慶生。獅子座的莊淑芬及處女座的羅曼菲,剛好是座上客,「我記得曼菲帶了三束花,好漂亮的玫瑰,送給我們三個壽星,」徐璐回憶到。

這四個外人眼中的天之驕女,在廣告、舞蹈、媒體、演藝圈裡各有一片天,但是在人生的感情世界裡,卻跌跌撞撞,也因為真誠交心,讓她們由陌生,變成人生知己。

徐璐形容,「三十歲的女人,總是看著男人,看著麵包,但是在四十歲的邊界,我們終於懂得看看自己,看看別人,那是包容和體諒。」

曾經有人形容,這四姐妹,好像是張愛玲筆下戴著鑽石逃跑的女人,「閃閃耀眼,卻帶著一種倉皇……。」

不過李烈舉雙手反對這種形容。她說,「好巧,我們四個人都沒有鑽石,也不愛鑽石,外人看我們很耀眼,卻忽略了我們的真心真情,如果真要形容,我覺得我們是質樸的石頭,只問付出,愈去接觸摩擦,愈覺得光潤。」

四個女人聚在一起,不是喜歡到羅曼菲位在外雙溪中央社區的家中小坐,就是喜歡一起走山,也讓這段石頭情,愈磨愈溫潤。她們常常星期六到羅曼菲家天南地北地聊,星期天再起個大早,到附近的步道走山,「那是條漂亮的步道,爬到頂時,有個小鋪子,吃碗山藥、薏仁,就是我們最大的享受,」莊淑芬說。

中年以後,四個女人帶著各自際遇相見,共同的話題,不再是愛情工作,而是養生。由於莊淑芬母獅子的天性,四人聚會的飲食全由她張羅。羅曼菲形容,母獅子很講紀律,她規定我們一定要飯前吃水果,因為飯後吃水果不消化,而且晚上六點以後,儘量忌口。

李烈自認在四人中,扮演後媽的角色,大而化之的徐璐,被碎碎念得大叫,「媽呀!」但是這種嘮叨,聽在姐妹的耳裡,益發會心。

與牡羊、獅子相較,處女座除了是完美主義者,大不同的是潔癖。李烈透露羅曼菲就有一個神奇的習慣,每次出國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擦地板。偌大的房間,她擦得甘之如飴,「還好她動作快,在你面前收拾東西,總是不知不覺,」李烈說。

四人中也有一些瘋狂因子,徐璐和羅曼菲最興奮的就是在伍佰演唱會中又叫又跳;如果你在卡拉OK裡,碰到大聲唱著「苦海女神龍」和「浪人情歌」的他們,也不要驚訝,現在的她們要徹底釋放自己。

這份堅石情,還有一項重要元素,好友蔡康永形容,四姐妹特質中,除了單身外,滿心的熱情是罕見的。尤其是對人生學習的熱情,即使走到今天,蔡康永說,「她們仍在人生廚房裡,大汗淋漓、大呼小叫地烹煮著他們的人生盛宴。」

雲門有一齣舞叫「dancing to music」,是四人之舞。在仲夏夜的某個車廂內,四個女子,手握著手,一起隨著音樂起舞,有傷心、有喜樂、有徬徨,卻總是相互扶持。莊淑芬很欣賞這齣舞,她認為如果讓她們四姐妹來跳,一定更能刻劃真實人生中的患難真情。

走過大半生,就像羅曼菲跳的「輓歌」,她們仍盡力舞著自己的人生。

人之用情,有時一如漩渦,愈轉愈有轉不出來的悲哀,「你愈要轉出來,愈是轉不出來,但是卻不能不轉,」李烈感傷說。世間用情女子,難得有情癡,李烈正蘊釀以四姐妹的情誼為經,編一齣女人的故事,用真誠交心。

雖然已步入中年,在情字這條路上,四個四十歲相遇的女人,更懂得隨遇而安,隨興而舞;她們唯一的約定,就是在年華老去時,在陽明山或某山之涯、水之角,買一塊地,蓋四間房子,不黏膩地在一起,相約走下去。(成章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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