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在人們的猶豫與爭論中迫近,也有人認為再過一年才是二十一世紀;這個曆法上的彈性空間,給了我們一整年的時間,猶豫不決是否要進入二十一世紀。
如果跨到二十一世紀,台灣人有機會重新回憶起文藝復興人通達的態度,除了政治的角度,從文學到科學,所有選擇都是共存共榮,不是只有你的能實現我的必須被淘汰,這個微小的願望,是否能在選舉中被凸顯出來,十分重要。
大家都以為二十一世紀會變得更快、更有效率,然而更快更有效率,有時不是真的,因為我們拋掉了更多只有在緩慢中才能體驗的價值。如果台灣能多一點對文藝復興人的期望,我們能更注重知識在社會扮演緩慢而長久的影響力。大學應該發揮更長久的影響力,而不只是當救難隊為你搬石頭、煮三餐。
緩慢所帶來的樂趣與知識迷人的魅力,可能我們在下世紀會拋棄得非常快。人如果今天跑得快了,不是他真的跑得快,而是他把身上的東西都去掉了;如果把七公斤大腦去掉,人會跑得更快。
網路將來會取代知識庫的位置。百科全書及各種影像都會上網,網路世界呈現出來對待社會的看法與氣質,首先必須是很快,而且必須經過分類。而文藝復興人的重要特質就是不能被分類,如果米開朗基羅、達文西、孔子、墨子放在任何的位置都會委屈他們,他們把自己當人,而不是某一類的人。然而網路搜尋引擎最大的特性就是分類,如果你輸入文藝復興四個字,電腦只會出現文藝復興相關字的網站及消息,但不會告訴你文藝復興真正的意涵。網路如果變成知識的泉源,那種知識一定會因容量、速度和讀取的方式被簡化。
新的知識專業者會出現
新的知識專業者會產生,差不多像律師、醫生。我們不會以讀︽六法全書︾為樂,我們需要律師將它翻譯成我們懂的話;我們也不會去讀大腦解剖學,可是我們腦子出毛病時,醫生替我們翻譯,治好我們的病。醫生律師扮演著語言翻譯者的角色,未來,可能任何知識都需要這樣的角色。
閱讀快要變成一項技術。我們整理《三國演義》時,我碰到的年輕小孩沒有一個人能把它重頭到尾讀完,如果《三國演義》落得這種處境,更遑論《紅樓夢》或《金瓶梅》。
電影《華氏四百五十一度》描述未來世界裡,閱讀是犯法的。那個年代的消防員不是滅火、而是放火把書燒掉,有一群人就躲到世界的邊緣,每個人的任務就是背下一本書,在村落裡彼此交換對書的記憶。有人背了《老子》,有人背了《雙城記》,用「人書」的方式,回到這個社會上。我們已在此時的台灣看到這個現象,就是閱讀變成愈來愈珍貴的行為。
我們以為二十世紀是一個知識普及的世紀,是第一次普羅大眾能藉由方便的技術,得以自由地閱讀並吸收他們想要的知識。然而在二十一世紀我們會看到,大家為了便利性與速度,捨棄這個機會,讓給一群即將成為特權分子的知識吸收者,他們將負責閱讀並翻譯成一般人感興趣的話語或字詞。
比爾.蓋茲等人證明了創意、知識可以轉化成金錢和力量,而且是文明史上前所未有、大規模的轉換;如果你掌握特定的創意與知識。你可以享有超人類想像規格的自由程度,往好的一面看,是知識者空前的機會、第一次取得最具影響力的地位。然而,知識者的背後,隱藏的是標準的改變,它雖然掛著知識的招牌,但店裡的產品已經很不一樣。
知識會朝向輕薄短小邁進,不然就不好用。它的功利性會更強,其緩慢而沈潛的影響力將被忽視。網路世界的技術知識只要落後三個月,就是失敗的一方,過去只有軍火及金錢給人當成功利的用品,現在則是知識。
三天內上一百個網站所得的創意,可能功效大於花一個星期讀完《羅密歐與茱麗葉》,由網站啟發的經驗與想像力很快可以換成金錢,但讀名著有可能什麼都看不出來,只在你臨死前有靈光一閃的啟示。勝敗立見。
重新思考生命意義
隨著基因改造科技的成熟,人類的生命會延長,青春會持久一點,疾病會較快治癒,但很多人身上也會參與其他不同的基因,使我們變成機器人或是植物人,「植物人」是指我們身上植有很多植物的因子。生命的意義將被重新思考,死亡的形態也將增加。比方說,到了二十一世紀末,可能很多人因為身上有太多樹的因子,走在路上,會像樹一樣,突然停下來死掉;或注射了太多豬的基因,回復到一隻豬的狀況死去。這些死亡都不是過去文明可以給你參考意見的,因為超越了我們過去的經驗範圍。
有一天,如果人類的壽命長到我們無法忍受的地步,那時候選擇死亡將是一門哲學,變成為人生打分數時的最後一道考題。
二十一世紀絕大多數聰明人都太有效率、太忙碌,以致於他們會崇拜最古老的東西,知識者將成為如祭司般的角色。
寫作者將因不斷被重新創作而不死。張愛玲、巴爾札克、侯文詠、杜思妥也夫斯基都以不可辨識原貌的形態儲存在網路中,所有創作共同參與、所有資訊得以共同呈現。透過網路你可以搜尋到三十萬篇張愛玲作品;看小說《東京愛情故事》,可能連結到物理科學的內容。過去閱讀是買瓶裝的一瓶水,現在則如深陷大海,只能左挹右注,零星獲取最有用的資訊。
對在二十世紀末生活的人,這看起來是非常遙遠的事情。但是網際網路與基因工程科技,最後仍然要面對如死亡、愛情、人際關係等人生的終極問題,回到文學和藝術長久以來所處理的場域,進而渴求更豐富的知識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