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比一天高,這是上帝的禮物,讓我大口吃飯,快樂玩耍,一天比一天高……」五歲的嘓嘓哼著自己作詞作曲的兒歌。從門板到冰箱,嘓嘓色彩躍然的童畫,把起居室點綴得盎然生動。尋常的素材,一經過他的小手,就充滿附加價值。他把空紙盒組合成各種汽車,紙杯改裝為可伸縮的望遠鏡,最近更跟父親「大手加小手」,用廢紙做了一大盒樣品屋模型。
「當初離開媒體有點不捨,現在回頭看卻很好。生活很簡單滿足,很多美好的感覺都回來了,」全職在家照顧嘓嘓,自稱是「7-eleven奶爸」的作家江兒(鍾信仁)聊起這四年來的心路轉折。
流著澎湃的父愛血液,江兒打從年少起,看到小孩就愛不釋手。當他確知妻子懷孕時,看報的眼睛就銳利起來,舉凡跟育兒有關的訊息,點滴他都剪輯成冊,逐篇圈點畫線,「從前讀書也不曾這麼認真過」。
收穫最多的是自己
初為人父的江兒,陶醉在小孩的乳香味裡,滿足地握著小手掌不放。「小孩的手像是天使的安慰,」他感性地形容。江兒深愛嘓嘓伏在他胸前熟睡的那種感覺,「一個父親被他的孩子完全地倚靠,感覺自己是那麼被需要和託付,足以洗滌半生的疲憊和生命的失落。」
江兒和愛妻琇琇,當時都在《中央日報》任職,工作時間恰好早晚班能錯開,就這樣輪流交班看顧小孩,生活節奏繃得極緊,容不得誰病倒或偷閒。馬拉松接力一年下來,兩人都疲累到了極限。
在不忍心託給保母的情況下,不是江兒就是琇琇要辭職回家帶小孩。幾番深夜促膝長談,仔細分析利弊得失,不論從個性來看,或帶小孩的體力,都指向江兒辭職較妥,將來要復職的機會也較高。就這樣,江兒選擇了迥異於傳統的道路。
排行老么的江兒,十三歲就離開西螺老家到台中念書。孩提時代母親踩著縫紉機,他在旁邊做功課的溫馨情景,江兒永誌難忘;這使他成為非常戀家的男人。
江兒形容自己的性格很「柔軟」。有時陰雨天,凝望窗外的天空雲影,不知不覺就流下淚來。教會師母也形容他是「罕見的性情中人,一篇好文章、一首動聽的歌曲或感人肺腑的祈禱,都會令他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外剛內柔的江兒,與妻子恰成互補。外型纖柔的琇琇從小父母離異,在單親家庭長大,養成有淚不輕彈的硬脾氣。「壓抑不哭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江兒說。多虧琇琇的堅定支持,江兒才無畏社會的異樣眼光。「剛開始辭職回家,還在乎閒言閒語,太太支持就不怕了,」他感激地說。
要他對全職奶爸生涯下個註腳,江兒說:「福氣的是嘓嘓,滿意的是老婆,收穫最多的卻是自己。」
住在永和的那段期間,每到黃昏下班時間,江兒常抱著嘓嘓在巷口引頸盼望琇琇歸來。「沒有孩子以前,我不曾這樣思念妻子,從不知一家三口每天在晚涼的氣息裡團聚,竟是這等美好的滋味。」辭職在家後,時間與心情寬敞了,長聊深談變成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們夫妻感情彌堅。
父親帶小孩,敢放手讓孩子冒險
知名童書作家子敏,誇讚江兒對育兒「驚人的內行」。江兒認為父親帶小孩的優點,在於敢放手去讓孩子冒險,接受磨練考驗,不像母親那麼感情用事。
嘓嘓走路剛穩,江兒就迫不及待地帶他到鄉下親近野地。結果三分鐘不到,嘓嘓就哭喪著跑出草叢說:「爸比,我要跟蚊子投降了啦!」江兒一看,嘓嘓被叮成了「大象耳朵、金魚眼、豬嘴唇」。多下鄉幾次後,嘓嘓對蚊蟲幾乎有了免疫能力,不論爬樹或跳水溝,江兒都「樂觀其成」。
江兒重視小孩的「性情養成」甚於一切。從小就愛做家事的江兒,把優良家風傳給了嘓嘓。從收拾整理雜物到檢查水電開關,都屬於嘓嘓的管區,隱然有「新好小男人」的風範。
江兒感嘆許多家長只想做「五十天父母」(母親產假天數),希望儘早把小孩交託出手。在大染缸般的托兒所裡,同儕們互相模仿,好的壞的學來學去。「我想用六年時間,先教給嘓嘓正面的東西,他將來就能處理負面的東西,」江兒說。
施比受更有福。與其說江兒為小孩犧牲付出,不如說他從小孩那裡得到更多。回家這些年,江兒發現「人生要的其實很簡單」,生命價值觀丕變。
決定辭職前,江兒有段時間情緒非常低落。在社會打滾八、九年,個性像小孩的他覺得自己變了個樣,不但心腸變得冷漠,走到哪裡、歌哼到哪裡的閒情也消逝了。
回家帶嘓嘓後,小孩引領江兒重新親近雲樹山水,遠離成人世界的虛華爭鬥,他有一種「回復生命本質,找到人真正要的東西」的感覺。
他常騎腳踏車載著嘓嘓,傍著新店溪畔悠然遠行,彷彿任隨生命之流飄行,在沿途廢耕的菜圃,採摘野菜回家下鍋。不然就肩包一背,父子倆即興搭公車流浪。
透過小孩新鮮的眼光,江兒發現路邊視而不見的昭和草,花朵竟像雪帽般精巧。孩子使他重新去感受這個世界,深刻體會到「人生應該是很快樂的,去享受感受的」,但世人卻「忙碌得太不正常了」。
帶一個小孩,出五本文集
為培養小孩的感受力,在嘓嘓襁褓時,江兒形容自己得「像個演說家,在小孩面前口若懸河,隨時述說各樣事物和情景。也像個散文家般,想像力澎湃,單是天空的一朵游雲,便能形容出十多種感覺。更猶如一個獵人,捕捉周遭的狗吠、蟲鳴、鳥啁,乃至花開的聲音,蒐集給寶寶認識。」
小孩喜歡有變化,做父親的每天都得發明新點子。這使江兒的生活變得充滿創意,成為寫作的源頭活水,前後出版了五本文集。既善盡父職又實現自我,對他不構成「魚與熊掌」的兩難,反而相得益彰。
某位美國詩人曾苦惱地說:「一個好父親不可能是個好作家,而一個好作家不可能是個好父親。」江兒不苟同這種見解。他曾經想當個專職作家,恩師朱西寧搖頭反對,理由就是「好的文學不能離開生活」。
雖然號稱全職奶爸,並不代表江兒沒有收入。除了有枝寫作的健筆外,他也主持廣播節目,每週到《基督教論壇報》兼職一天。他建議有幼兒的雙薪夫妻,不妨改成「一.五份工作」,一份固定、半份彈性,就不會同時被綁死,可以有人回家照顧小孩。
雖然經濟來源縮減,但江兒以過來人的經驗指出,「賺多少是其次,剩多少才重要。」他學會中午收攤前才到市場,菜價便宜一大半。小孩的玩具也是父子倆自己動手發明。「很多父母買玩具,是想用金錢彌補小孩。其實應該讓小孩學習,如何用想像而非以金錢解決問題。」
時光如飛,嘓嘓轉眼就快上學了,江兒這個奶爸也要畢業了。問他是否想重返職場,江兒說他只打算兼職,多餘時間拿去做「心靈關懷」,永遠不再找全職的工作。
「這個社會很需要閒人,」江兒意有所指地說。在家這些年,江兒發現自己對別人忽然有意義起來。他有充裕的時間去傾聽別人訴說心事,「人在不斷講的過程中,問題的答案就出來了。」
江兒在教會深刻體會到,青少年真的需要父母關懷。憂心台灣遲早面臨「青少年反撲」危機,江兒認為,政府與其高談心靈改革,不如從多給父母幾年育嬰假來落實。「有時全家人聚在一起聊天,就是心理困惑的最佳治療,」江兒說。
到處演講倡導「一家一人回家運動」,江兒原來以為像他這樣的「新男人」應該很多,幾年下來才發現實在是稀有動物,不免覺得有點孤單。即使如此,江兒依然深信:「上帝不會讓父母做無法承受的事,智慧就在你回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