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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溪養兩樣地

蕭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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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富元

1993-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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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溪養兩樣地
 

本文出自 1993 / 10月號雜誌 第088期遠見雜誌

就在這最近一、兩年,台灣第一長河濁水溪正悄悄被賦予一種新象徵意義。它儼然成為切割台灣經濟生活,甚至是政治「北朝南野」對立趨勢的分水線。

「濁水若清,就有代誌(事情)發生」。從濁水溪有文明開始,就一直流傳著這樣的預言,住在溪畔的老人家指著淺墨色的濁水,言之鑿鑿地說,甲午戰爭時,濁水溪突然清了五天,所以「日本仔」統治台灣五十年;日本戰敗投降後,濁水又變了五天清水,由此推衍,「國民黨可能差不多要落台了」。

從南北岸最近在經濟、政治各項議題南轅北轍的態度看來,濁水溪好比一把大黑刀,依南北地形、政治經濟、語言文化的差異,畫開兩個涇渭分明的世界。

向南跨過濁水溪,就正式進入台灣沙漠地帶,工業煙囪愈來愈少,青蔥稻海都一波推一波,綿互無涯。過了濁水溪,只會說國語的人就愈來愈不知所措,連問路也「未通」。

一名研究濁水溪的水利工程師就說:「新連線過得了大漢溪,過不了我們濁水溪。」言語間透露些許得意神色。

經濟發展失衡

仔細探究以濁水溪為界,北朝南野現象形成的原因,在地形文化的隔閡之外,更有南北因經濟建設發展失衡而浮升的分歧。

濁水溪以南居住了全台最多的純農民,在過去農業黃金年代,濁水溪沿岸鄉鎮,因為開發早,兼得水利之便,都曾有過繁榮發達的經濟活動。濁水溪沖積而成的萬頃良田,還造就了許多大地主鄉紳,形成一股穩定的地方勢力。

然而,濁水溪富庶的農業文明在國民政府當家推動經濟發展後,受到決定性衝擊。先是三七五減租政策實施,地主階級瓦解;接著以農業發展工業,重農輕商的政策漸為重商輕農取代,農業活動日漸寂寞,農村人口大量外移到以工商為主力的北部都市。

從前南北施力均衡的蹺板,落墜成北重南輕的失衡狀態。

濁水溪南北岸正延展出城鄉有別的意識衝突。以北岸為主的都市文明,和以南岸為主的農村文明之間的拉鋸戰,就從經濟發展失衡,擴大到政治立場乃至於文化價值觀樁樁分歧。

以濁水溪取筆名的民進黨籍立委林濁水,為濁水溪的政治象徵提出分析。他說,過去濁水溪南岸農村是支持國民黨的大本營,執政者也不時強調農村是穩定政局的力量,所以早期反對勢力多集中於都市,在農村反而不容易推展反對運動。

隨南北城鄉差距愈拉愈大,農村開始有了政府「犧牲農業,扶持工業」的醒覺,昔日穩固政權的鐵票基礎逐漸崩潰。中南部農業縣市候選人的政見,多半是替農民抱不平,指責國民黨沒有照顧農民。水利會費抗繳、各項自救會等抗爭行動,也幾乎全由濁水溪以南的農業縣市領軍,反對色彩濃厚的農權會即從南岸雲林縣帶頭發起。

怨聲迭起

過去習慣聽天由命的農民,也不再只是「日出而作,日人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地認命,對執政者也開始怨聲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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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歲的集集鎮陳姓蕉農談起執政者的農業措施,怨怒之情見諸形色。他批評政府公教人員每年不斷調薪,但對農民愈來愈薄的收入卻束手無策。十年來,稻米保證價格從十九元調到二十元,只多了一元。從前一百斤香蕉可以買到幾甲地,現在只值八百塊,「叫阮吃啥?」說到激昂處,陳老先生頻頻搖頭嘆息。

「政府不是輔導農民,是輔「倒」農民,」雖屬國民黨籍,西螺鎮長程錦崙談起政府農業政策,心中還是難免有怨。

據估算,一甲水田半年的純利是四、五萬元,只相當於公教人員一個月的薪水,一個純種稻的農戶,平均每半年收入僅有兩、三萬元。利薄難留人,農田守不住年輕人,耕田人口平均年齡現已達五十八歲,「將來沒有人種田怎麼辦?」程錦崙憂心忡忡地質疑。

經常到田裡與農民「開講」(聊天)的一名彰化農田水利會員注意到,農民由於收入偏低又投訴無門,對政府普遍不滿,反執政黨的心態也特別強。

民進黨西螺鎮黨部主委魏清容未雨綢繆地預測,加入GATT之後,對已經凋散的農村經濟更是莫大的打擊,將來南北城鄉對立可能愈加嚴重。

除此之外,政府硬體建設多集中北部,更讓南部在心理上有一種被遺忘的感受,雲林一位農民於是比喻南岸好比「爸不惜,母不愛」的棄子。高速鐵路預算被立法院刪除,南北出現兩極化反應,似乎更形凸顯這條區隔南北的分水線。

長於濁水溪流域的林濁水,對國民黨重北輕南的發展政策就有感而發地評論:「濁水溪畔是被政權遺棄的地方。」

思鄉的臍帶

濁水溪作為北朝南野切割線,或許是因為位在全台正中央,地理上易於分別。但是,這條「很台灣」的大黑水,更是本土鄉情意識的最佳圖騰。

在本土意識昂揚的今天,孕育鄉土大地的濁水溪無形中便成為思鄉情懷最常流連的港灣。流離海外的政治人物,念茲在茲的鄉土表徵就是濁水溪,濁水溪彷彿就是那一條剪不斷的懷鄉思土臍帶。

過去暗藏在空白信紙裡的這條思鄉線,經過本土化烈談燒過之後,就朗然浮漾開來。

出生在濁水溪畔的名間鄉濁水村村長陳鳳,在十幾年前集合了一群熱愛濁水溪的人,組成濁水溪聯誼會。每當海外異議人士突破藩籬返回家園時,總會到位於濁水溪畔的聯誼會拜訪。

「在海外,人人嚨知影(都知道)咱台灣有一個濁水溪。」從小在濁水溪撿木材、抓鯰魚的陳鳳說。

而濁水溪流域老一輩的一股懷日、反國民黨情緒並不隨水而逝。

講起日本時代,原住民也好、漢人也好,總是浮游出無限嚮往的眼神,而最令老人家感嘆的是日本政府對台灣鄉土的持護。年屆八旬的陳五新眼見小時候滿山滿野珍貴的欒大林區,在國民政府來了之後,被砍得一片童禿,悲從中來地說:「這是砍祖先的業。」他懷念日本政府,因為日本人反而比較維護台灣鄉土的原始風貌。

台灣史上原住民與移墾漢人、台灣人與清兵、台灣人與日本人無數的戰役都在濁水溪畔悲壯地廝殺過。位於全台正中央的濁水溪看盡政權興起政權衰亡,除了用清水來預示改朝換代外,卻也只能滔滔西去,奔流入海不復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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