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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紙的戰爭

何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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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亞威

1993-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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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紙的戰爭
 

本文出自 1993 / 9月號雜誌 第087期遠見雜誌

「請賞我們收廢紙的一口飯吃。」

「我們紙業是被抹黑的。」

立法院公聽室裡,協調多次沒有具體結果的兩造互相指控。

廢紙回收業者和紙廠的戰爭從去年開打,廢紙回收業者曾經圍廠、載著廢紙遊街,今年夏天又因為紙廠拒收廢紙重燃戰火,部分業者更發起罷收廢紙十五天。

廢紙回收業和造紙廠鬥得師老兵疲,鴻溝都愈來愈大。

廢紙回收業既是造紙業的上游,又是下游,回收者收來的廢紙供紙廠造紙,紙廠生產的紙做成紙箱、印成書報使用後,又變成廢紙,兩者關係有如生命共同體,為什麼這次寧可撕破臉,走上互相毀滅的路?

回收業頻頻指責紙廠有了新歡(進口廢紙),就遺棄舊日伙伴,對收國內廢紙業者的「小動作」多得很,不是停收、苛扣數量,就是故意拖延驗貨時間,回收者上街還擔心紙廠會「報復」;紙業也沒好氣地說:「其實我們今天本來不要來(參加協調會)的,隨便政府要怎樣就怎樣,等紙廠都倒了、走了,看還有誰要廢紙?乾脆大家一起死?」

弱者對弱者的戰爭

廢紙之戰,也是一場弱者對弱者的戰爭,參戰雙方處境都愈來愈艱困。

廢紙回收的中盤商王俊民從民國五十五年開始做廢紙生意,當時一公升汽油三元四角,一公斤廢紙卻可以賣二元六角;現在汽油一公升十七元,廢紙一公斤只能賣兩塊錢。

王俊民辛辛苦苦打下基業,「人家四點起床去運動,我們去勞動;人家看完電影回家吃宵夜,我們才回家吃晚飯。」他在業界資歷深,人路都熟,也有足夠的土地做收集站,但是他的孩子都不要繼承家業,因為收廢紙,作「下腳」的已經沒有前途。

街頭拾荒者的聲音響在街頭巷尾,卻無人一顧。

清晨七點,長安東路巷弄內一塊畸零地開成的小公園旁,還有一群閑談的老者沒有散去,不過這不是老人公園,閑談的老者是一早就來排班,等收集站開門的拾荒老人。聚在一起的九個人,加起來至少超過六百歲,都還踩著人力車在街頭巷尾收拾堪賣錢的下腳料。

跨入這一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老陶是山東人,年輕時把自己賣給部隊,換來八袋半麵粉,後來隨部隊到台灣,八十多歲的人還踩人力車在松江路一帶收垃圾,一天撿百來塊錢,問他:「怎麼過生活?」老陶說:「一天兩個饅頭夠了。」全台灣像老陶這樣靠廢棄物維生的估計有十萬人。

或許是行業本質使然,這一行愈來愈老,瀕臨淘汰邊緣。

回收業是最簡單的自由業,學歷、技能、工作時間都沒有限制,而且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都是現金交易,但是由於所得太低,現在只有老弱才會加入,行業平均年齡也愈來愈高。

被圍剿的紙業日子也不好過,獲利率在各產業中敬陪末座,去年獲利率只有一%,營收負成長五%,在進口紙搶攻國內市場威脅下,早就自顧不暇。

輸在國捺競爭

廢紙、造紙業的生命共同體曾為資源缺乏的台灣節省許多資源。利用廢紙再製成再生紙,一噸再生紙可以救十七棵樹,節省二.三立方公尺的垃圾掩埋場空間。回收也延長紙的生命,新鮮的木漿至少可以製成紙五到十次。國內廢紙再利用率超過五成,除了面紙,幾乎所有國產紙都有再生紙成分。

去年國內收了二百三十萬公噸廢紙,如果沒有回收系統,需要七座每日處理九百噸的焚化爐才能處理完,興建一座焚化爐,平均要花四十億元。

數十年來,回收這一行的人沒變,回收流程、架構也沒變,生命共同體卻面臨崩解,國際資源回收政策改變,使國內紙市場風雲變色。

進口關稅大幅下降,是民國八0年代台灣經濟發展重要里程碑之一。成品紙的關稅七十四年時平均在三0%或四五%,八十年時只剩五%,廢紙關稅也在七十七年降為零,一方面使紙業失去多年的保護傘,一方面也把國內廢紙推向國際,必須和印著各國文字的國際廢紙競爭。

比較近年的紙市場,進口紙對國產紙的衝擊無庸置疑,進口紙成長率遠超過國產紙。

四年來,進口的文化用紙(如新聞紙、書寫用紙)成長八成,工業用紙成長一倍以上;國產文佔用紙只成長三成,工業用紙則僅成長一三%。

以報禁開放為例,新聞用紙需求量一夕放大,但是增加的部分幾乎全是進口新聞紙的江山,到去年底止,進口新聞用紙量比開放前成長了三倍,國產新聞紙的銷量不但沒有增加,反而還微幅減少。

國產紙要和進口紙競爭,是國際化下必然的結果,但是看似非經濟事務的國外環保進程,卻扮演更關鍵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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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廢紙回收業上街抗議國外廢紙對台灣傾銷,使得國內廢紙無處消化,台灣再度淪為國際垃圾場。當時的環保署長趙少康曾建議提高廢紙進口關稅,但沒有結果。

以鄰為壑

台灣進口廢紙一向以美國為主,不過開始強制資源回收的歐洲,卻成為今年殺出的新廢紙源。

回收業者陳勝煌分析,美國廢紙回收政策在一九九0年代以前是從供給面著手,因此要求強制回收,過剩的廢紙沒有去處,就紛紛外銷;九0年代以後政策改走需求面,如規定政府必須採購再生紙,規定紙製品的再生成分,刺激需求,等整個系統就緒後,國內業者想向美國買廢紙也買不到。

而在美國廢紙陸續斷源的同時,德國強制回收的「綠點」計畫雷厲風行,廢紙和其他廢棄物源源出口,造成不少國際垃圾戰爭。單是今年七月,就有法國和台灣指責德國外銷垃圾的作法是「以鄰為壑」,不過德國環境部長陶普富稍後表示,將立法嚴禁非法輸出廢棄物。

紙業統計顯示,今年五月,自歐洲進口廢紙大幅成長,瓦楞紙、雜紙、卡紙、電話簿等類廢紙比去年同期成長一、二倍,有的廢紙平均報價每噸三十八美金,比運費還低,價廉物美,國內紙廠自然趨之若驚。

回收業者陳勝煌原來在IBM工作,後來才用獨創的收集法在回收業自創天地印他形容多年相輔相成的國內回收系統是個體經濟,被國際市場的總體經濟打倒,「進口廢紙一來,國內廢紙市場就崩盤」,但多數人不瞭解,「只看到犀牛角事件在自己胸前插了一刀,不知道自己背後也挨一刀,」他說。

工研院再生資源研究室主任喬泰智分析,歐美國家是政府訂定政策,強制回收,同時輔導建立回收體系,縮短廢紙回收通路,並做好分類。歐洲國家執行「污染者付費」更是徹底,有廢紙的人須付錢給回收者,而不像台灣收廢紙的人得付錢「買」廢紙,很明顯國內、國外回收的立足點完全不同。

工研院副院長楊日昌對此的解釋是「國際環保規則加強,會逼得所有國家環保標準、作法部要國際化」,否則不足以參與國際競爭。

歐美環保政策明確

觀察歐美環境決策,是一波接一波建立起完整的回收、處理再生的生物鏈。

先明訂廢紙是資源,應該強制回收,不但訂出回收比例、時間表,最近的發展更明訂各類用紙所含再生紙比例,為廢棄物創造出市場,否則沒有去處也是枉然,並制定一套鼓勵民間投入的誘因。

例如加州規定商業用途的印刷物九一年時要用二五%廢紙,二千年時廢紙比例要提高到五0%。

美國康乃狄克州政府規定,九三年底前,凡是銷售量四萬份以上的報紙、書刊要用二成廢紙,廢紙比重還要逐年提高,九五年要達六0%,九七年以後要達到九0%。

由於目標明確,西方國家國造紙業紛紛積極研發,採用比較不會破壞環境的製程,提高再生紙的品質和多樣性,讓消費者都能有所選擇。

財稅誘因也五花八門,例如購買回收用的設備可以減稅,回收事業可以減免財產稅,政府機關採購再生紙可以免銷售稅,有的州政府設有經濟發展基金,也把回收產業列為優先獎助項目。

台灣呢?「完全一片空白,」喬泰智說。

擺錯了箭頭

喬泰智長年研究資源回收,他指出,國內廢紙和其他廢棄物問題,關鍵在政府到底認為廢棄物是資源,還是垃圾?然而,環保署的回收政策年年在變,時常政策大轉彎。

為因應資源回收大勢,環保署特別成立資源回收科,但是科內成員流動之高,任務分工調動之大,使得政策、經驗完全不連續,「不連續的投入,難道會得到連續的產出嗎?」喬泰智問。

廢紙之戰發展至此,確實應該休兵,喬泰智一語中的:「雙方你射我,我射你,其實箭頭都擺錯了,應該訴諸政府建立回收系統。」

箭頭射錯,結果是業界發生爭論時,政府做壁上觀,應當事雙方之請當調人,協調的立委要求召開籌組監督小組的會議,相關單位也推三阻四,被立委林正杰斥為:「現在什麼時代,你們還要用馬車去辦事嗎?」

縱觀國際進展,工研院副院長楊日昌說,「垃圾既是全民問題,就應該全民付費」,問題是誰付錢?付給誰?怎麼付?政府應該做的是做好縝密的環境經濟的成本分析,不能一再推拖。

公權力再不出面,後果可想而知,楊日昌提出警告:「如果純粹讓自由市場掛帥,結果是人民失業、垃圾上街。」在拾荒者凋零之前,也許只有十年時間可以行動。

換個角度想,紙業和廢紙回收業是生命共同體,整個社會不也是他們的生命共同體嗎?共同生命體要互利共生,以求永續發展,還是互相毀滅?

也許整個社會都需要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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