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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權力,擁抱壓力

林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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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蔭庭

1992-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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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權力,擁抱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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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1992 / 7月號雜誌 第073期遠見雜誌

美國一度對台灣使出「三0一條款」的殺手間。經濟部長蕭萬長舊疾復發,胃出血送醫治療。

國大修憲最後衝刺,立法院也正在審總預算,兩國會更不時遙相罵陣;國民黨秘書長宋楚瑜奔走折衝之餘,不禁喊累。一位資深記者猜測:「宋楚瑜家附近的西藥房,喉片和口腔噴霧劑一定又賣得很好。」

「四一九」示威活動落幕後,民進黨主席許信良開始「慢慢生病」,風吹雨淋下,支氣管、喉鼻都出了問題。他脫下眼鏡,面色青白,猶不服輸:「我儘量不去看醫生。」

政治人物長期暴露在放大鏡下供人檢視品評。有人羨慕他們手握社會優勢,前呼後擁,「走路有風」;更有人責難他們爭權逐利,推諉卸責,是台灣政治惡質化的罪魁禍首。

但是,若用顯微鏡觀看他們的內心世界,無論官員、民代或黨工,這群政治舞台上的生丑淨旦,時刻生活在沈重的壓力之下。他們的身心狀態,直接影響他們的決策品質和問政表現,值得關切。

承受高壓,所為何來?

壓力源自大環境;工作量大、應酬頻繁、媒體民意監督、競爭激烈、政情無常;壓力更來自本身;追求名利或理想、耗損健康、犧牲私人生活。

不少政治人物翻滾喘息於「高壓」政治之下,又害怕洩露內心軟弱,午夜夢迴,常忍不住自問:「這一切所為何來?」

工作龐雜沈重是一致的心聲。

「內政部主管的法律(不含法令)就有一百多條,」內政部長吳伯雄接過秘書遞來的毛巾,邊拭汗邊說:「工作繁重超過常人負荷。」而國人習慣凡事找「最高主管」,司長、次長能解決的,要求部長出席,部長還得知道科長管的細節。

國民黨立法院黨鞭王金平,邊盯著閉路電視的議場動態,邊數說工作內容--從法案先期協調、審議中協商、到貫徹政策成法案,「要講話,要動作,腦筋還要整天動。過去的、現在的都要了解,被動的做完還有主動的。」一段話沒講完,電話插進來兩通,門外又站著兩批訪客等候。

民意代表常歎「選債難還」,選民的請託無所不包。

四連任立委饒穎奇,辦公室裡排滿了大型檔案夾,「職」(求職)、「託」(請託)、「建」(公共建設),粗略算來不下四、五十卷。另一立委的西裝口袋裡也總塞滿了「藥單」,專治選民的疑難雜症。

中國社會的人情酬酢,鯨吞了政壇人物的時間和財力。

最常聽到的是,「我投你一票,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結婚你都不給面子嗎?」於是,連趕五處午宴的有之;假日全家動員,分至四處應酬的有之;明星民代一個月收到上千張紅白帖子不稀奇,「送錢、送中堂、送時間、迭汽油」;某些財力稍窘的民代,聞之色變。

民意高漲,政治人物無分官派或民選出身,都不敢輕忽這股壓力。

雖然官員們都瞭解,立委為爭取選票,質詢時必各出奇招,但仍視上立院備詢為費時耗神的苦差事。

一位六十多歲的部長,為應戰而拼老命強記數字,實在背不住的,只好帶小抄;有些官員的家屬,在電視上看到親人當眾受嚴辭羞辱,氣憤得落淚。

投民所好壓力大

民意代表自然也有投選民所好,不得不然的苦衷。

有些立委甚至帶份報紙回選區,向鄉親證明「我也有參加打架」。立委周荃更指出,事實上,目前立法權對行政權仍像侏儒對巨人,立委被迫必須不斷動作來求表現。

優勝劣敗,隨時有淘汰出局的可能。

民進黨立委中出類拔萃的陳水扁坦陳,如何在政治競技場中,「時時求新求變,不為潮流淹沒」,對他是一大壓力。一位國民黨籍的立委,爭取某次級團體領導失敗,大病一場,完全不復往日神采。

政治的迷人之處在於機會無限,都也永遠有太多無法掌握的暗礁險灘。近年台灣政治氛圍詭譎難測,形成曖昧混沌的低氣壓,就讓不少政壇人士充滿危機感。

國民黨內政爭是一例。台大心理系教授黃榮村,某次政爭期間參加了一項行政院的早餐會報,觀察到各部會首長來去之間互不搭理,氣氛凝滯,想必是為了避「合縱連橫」之嫌。政潮洶湧,耳語、猜測、探風向,這種「不可說」的壓力才真正令人窒息。

而黨的權威式微,人心浮動,更使情勢混亂。國民黨前任立院黨鞭饒穎奇和現任國大黨團書記長謝隆盛,談起「安內攘外」的困難,都有一肚子苦水。

外在壓力不斷,自我的驅策更是強大。

無論當初投身政界是為了誘人的功名利祿,是為了自我實現的情懷,或是大破大立的革命熱忱,追逐和失落、理想和現實之間,永遠是迷人又磨人的拉扯。

眼看當年同時報到的同僚,如今平步青雲,甚至成了頂頭上司,能嚥得下這口氣?金權派系掛帥,只要傲骨猶存,怎不嘆「是非不明,惡無惡報肯.而政黨政治不成熟,弱勢力量還有漫漫長路要走,深信「成敗在我」的許信良,年過半百,已有「時不我予」的壓力。

患得患失,心情沈甸甸

宦海無情。成時揮灑自如,聽盡讚美阿諛;敗時即可能一無所有,門前冷落車馬稀。楷模公關總經理蔡體楨一言道出:「由奢入儉難。」世態炎涼間,人人患得患失,心頭壓得沈甸甸。

「政治人物的折損率太高。」立委丁守中為今年底競選拍文宣照,比起三年前「老多了」;博士唸了六年未生的白髮,如今也已悄悄蔓延。

鄭心雄、周文勇、黃河清、李宗藩英年病歿的例子令他們心驚,卻又無可如何。陳水扁經常周六下午一鬆懈下來就感冒,星期一又不藥而癒。新聞局長胡志強好不容易抽空住院體檢,進行一半因要公而出院,其餘部分只好擇期另做。

家庭原是避風港,但戰艦忙得無暇靠岸。丁守中感慨「兒子和我都不親了。」另一位民代偶爾回家吃晚飯必須先通知,「否則就沒有準備。」警政署長莊亨岱,為了「四一九」和麥當勞爆炸案累得雙眼發紅,他的孫子只能在電現上看到阿公。

女性的政治人物若還須兼顧家庭,辛苦是雙倍的。立委周荃每天在下班的路上必須好好休息,因為「回家還有另一場仗要打。」

政治人物是人,但過的是非常人的日子。內外交攻,他們如何抵擋壓力?

「這些人都有厲害的地方,他們表現出人性在某種情境下堅毅的一面,」曾任黨政記者多年的蔡體楨說。

「卡內基訓練」負責人黑幼龍比喻,有三種對付壓力的方法:鴨毛(不沾水)、杯子(滿了倒出),和海綿(不斷吸水)。第一種人是得天獨厚或修養過人,第三種人則將不勝負荷,一般人多傾向於第二種途徑。運動、聽音樂、唱卡拉OK、洗三溫暖,都是政壇人士解除壓力的技術性方式。

壓力是動力來源

不過,許多人同意,境由心造,建立積極的態度才是根本之道,壓力常是動力來源。既然選擇了政治這條路,壓力就是生活之必要,「總不能要游泳又怕水」,與其為它所役,不如以微笑正面迎接。

有效地支配運用時間「包括儘量減少不必要的會議和應酬;信賴幕僚,分層負責;專注眼前,隨時提起,隨時放下。

俗務煩心,不少人從宗教中得到超脫的力量。近年政界參禪風盛,國防部長陳履安、立委林正杰等人,心境和作風都轉變許多;而李登輝總統和財政部長王建瑄則是知名的基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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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不是做秀,也不是逃避,」李總統的家庭牧師翁修恭表示。宗教讓政治人物悟出,「除了名利,還有另一種世界」,可以在世俗和屬靈間來來往往,取得平衡,更提供了積極參與世事的力量。

翁修恭也說,政治人物「退」比「進」更需要智慧。當你「進」時,眾人簇擁;但當你該「退」時,沒人會告訴你,告訴你時也太遲了叫必須自己衡量抉擇,酒店關門了,就當離去。

除了政治人物主觀的心理建設,整個大環境是否也出了問題,讓他們承受了不必要的負荷?

民意代表與選民的關係可能要重新定位。

怎一個忙字了得?

立委黃主文的機要秘書汪臨臨指出,選民應該知道,「選出立委不是為他們爭面子的,」以減少民代應酬喝酒的壓力。選民和民代也都該培養對助理和幕僚的信賴,否則民代事必躬親,怎一個「忙」字了得?

楷模公關的蔡體楨強調,民代若不能認清自己角色,樹立專業形象,當然只能靠應付紅白帖子來討好選民,「壓力也是自找的。」

而追根究柢,唯有當金權派系政風導正後,民代才可能真正減輕「找金主、拉人脈」的負擔。

至於政府官員常抱怨口職位愈高,愈晚下班」,如能確立文官制度,政務官只須掌握大政策,放手分層負責,肩頭將輕鬆許多。

敏達公關總經理白崇亮更直指,由於目前國家的許多核心政策並不清楚,以致政務官很難訂出明確的政策,而承擔了過度的壓力。

緊張焦慮似乎已成為現代社會的同義詞,政治人物享有社會的優勢資源,自然也承擔了較高的「壓力配額」。

「放下布袋,何等自在。」只不過,從政者該放下的是耗損元氣的名利慾和得失心,放不下的則是隨名器而來的重責大任。

人在江湖

沈世雄立法院副院長

俗話說樹大招風,愈出名,遭遇的困難愈多。

為民服務的壓力很大,不斷來的電話中,有好聽的,也有不好聽的,有時聽到電話鈴響都會怕。現在和太太已有默契,她接電話,我比什麼動作,她就說什麼。

本身也有壓力,怕在立法院沒表現,怕與同事不愉快,怕講話講不好,怕該去的地方沒去。風光背後,就是這麼多問題纏著你。

為誰辛苦為誰忙?為了連任啊!為什麼連任?為了面子啊!

從政是條不歸路

一旦我當選了,到各機關去,部長都出來迎接我。審預算時,天天有飯局,人家必恭必敬,請我坐大位。回到地方,人情也靈通,家人也覺得光彩,多少還可照顧到自己的事業。如果退下來,這些都沒有了,不得不撐著面子,勇往直前。

這行就是條不歸路,沒有什麼優遇辦法,下來什麼都沒有了。即使自己有事業,也要與現在的身分相稱,否則心理不平衡,就算當董事長也不願掛名。社會是現實的,所以退職的委員很少回立法院來,警衛也許都假裝不認識你,還要看你的證件。

做人不要讓別人以為你聰明,能力很強,因為人不能永久保持頂攀,一旦有人趕過你,社會就以為你走下坡了。所以要給人踏實的感覺,別人不會要求你太高,但認為你很可靠。

老實說,以前誰想到我會當上副院長?但我是盡力而為。

今天最大的困擾是記者對事情不瞭解,隨便抹黑。我競選副院長時,叫太太不要看報紙,都是抹黑的話。聽說政爭時,李總統也告訴太太,不要看報。

如果黨能增加不分區代表,做一任後退出,可能很多人願意,能有一次不花錢的選舉,三年任內為下台後做準備,讓出缺來給新人接。

(林蔭庭採訪整理)

退出江湖

邵玉銘前新聞局長現任政大外交所教授

學而優則仕是中國傳統,在這個大傳統下,我這個小人物,自然覺得該有這種經驗。

民國七十六年我接任新聞局長,立即碰到解嚴、開放大陸探親和解除報禁。

戒嚴期間,新聞、文化、學術界遭受管制,解嚴後一定反彈,我就成了箭靶子。但出版法、廣電法和電影法還未修好,只好且戰且走,有法依法,無法依政策,有時必須硬著頭皮做決定,還得為它辯護。

政府發言人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很多事我並不在場,但又必須發言。比方記者問我經國先生的身體如何,我不是醫生,又不在總統府上班,只能根據每周列席中常會的觀察,答稱經國先生「思慮清楚,指示明快」,於是報上說他「健康良好」,不巧一周後他就去世了。

發言人沒有言論自由

新聞局長最沒有言論自由,即使我的意見與政策有距離,也得為它辯護,讓我有種疏離感。解嚴的前一秒,我必須找一百個理由解釋為什麼要戒嚴,解嚴後又必須立刻辯護。

加上後來主流、非主流之爭,府院、黨政關係有問題,府院發言人之間常有版本詮釋的問題,令我困擾。

今天的政治,體制太亂,法令、權責不明,尤其使政務官無所適從。國家認同也有問題,反映在各機關媒體,很難兩面討好。而在一個高度選舉的時代,民代走偏鋒,語不驚人死不休,與我一個書生格格不入。

我當時常想,何必呢?有些人沒有退路,只好「笑罵由你,好官我自為之」;但是我還有自己的學術天地,不必如此。從政不成功,有時很冤枉,因為很多事操之在人;從學不成功,就怨不得人了,但我總要試試。

政治文化我一直不太習慣。每次到行政院,門口的衛兵兩腿一併,喊「敬禮」,我都會嚇一跳,常愛走邊門。這兩年官場流行唱歌,對我壓力也大,不唱不行,但詞老記不住,只好帶小抄,所幸現在I don’t have to sing anymore.

對我來說,壓力一直在,我只能將它紓解到我能忍受、活得下去的程度。我喜歡古典音樂、看畫,愛讀「大地」和「國家地理雜誌」,與台灣沒有關係的,把自己移位到幾千萬里外去。

學者向來只在牆外批評,我到過牆內又出來了。如今我談政治、人性,有更深切的體會,這個磨練也使我更了解自己。現在我很少看報、看電視,對於政界的朋友,我只有無限的同情、祝福。

(林蔭庭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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