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通識教育的五大理念是怎麼發展出來的?
答:一九七三年我接任哈佛大學文理學院院長時,巧遇六0年代晚期學生運動,美國高等教育進入「混亂期」,素質低落,許多教授「泛政治化」,所以我先讓教授關心教育問題,多於關心政治事件;其次是推介一些讓學生未來能夠均衡發展的大學教育課程。
另外,那時通才教育(general education)已實行了近二十年,教育必須因應時代變遷而時時評鑑,所以著手課程改革。
大學教育的課程設計,要讓學生充分發展一般智能,而不只是提供專職或專業技術課程。因此個人是否全然發揮、生命的意義和他對周遭環境的瞭解,就遠比只學養家糊口的一技之長更為重要。
課程兼顧古今知識
通識教育在知識爆炸時代更形重要。單看科學刊物,由一八00年的一百種,增到今天約十萬種以上,許多學說不斷推陳出新;另一方面,莎士比亞、聖經、孔子、柏拉圖、托爾斯泰的看法也要因時制宜。
換句話說,當代最好的知識並非一成不變的,課程設計一定要兼顧古今知識的平衡。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不採用十四世紀牛津大學、一九三0年代芝加哥大學及二次大戰後哈佛大學傳授精典的作法。
另一個角度是,要教學生「活到老,學到老」,來因應知識快速變遷;再加上不少人在中年可能更換事業,因此大學教育必須相當有彈性,讓受過教育的人在心智上可順應時代潮流。
我常想:每年哈佛校長在畢業典禮上恭賀畢業生,並非因修完一些必修課取得了學位,而是寄望大學畢業後的青年具有某些智慧水準。所以重要的問題是:受過大學教育的男女青年在心智、能力上應達到那些合理的標準? 為此,我在一九七五至七六年發表的院長報告「大學部教育」中,提出通識教育應達到五項標準:
(一)要有最起碼的溝通與說服力,即思慮清楚、文辭達意。
(二)對宇宙、社會、人類要有基本的知識,培養獨立思考判斷能力,當然我們不可能教好各門科學,但是把重點放在較常運用的學問與方法,然後鼓勵學生以此基礎做「生涯教育」。
(三)受過教育的人和沒受教育的人比較,最大差異是前者在他們的生活品質、閱歷上有較寬廣的視野。本世紀將近尾聲,美國人是不得不對異國文化、歷史有所瞭解,唯有如此,才能掌握現代脈動,甚至影響未來。
(四)每一個時代的人都會遇到進退兩難的選擇,因此受過教育的人最要緊的素質,是在道德選擇上有足夠的明辨力。
(五)主修科目上能掌握問題的理論、方法和數據,未來可在較深基礎上觸類旁通,以確切證據做評鑑、下結論,甚至說服他人。
當然,這種合理性的通識標準並不是完美無缺,對那些獨具音樂、數學稟賦的學生會有所困難,即使他們是少數,教育上仍要有充分彈性以人盡其才。
民主方式改進課程
問:由規畫到執行曾遭遇那些困難?如何在教授間建立共識?
答:幾項重大困難是:(一)學生強烈反對他們認為多餘的必修課;(二)教授大多只關心他專業中的主修課程;(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教育主張,不願妥協。讓大家驚訝的是,哈佛大學達成了最難達到的共識。
通常教育改革的最大錯誤,是一群智囊團上山研究幾個月,然後下山像摩西一樣宣布十誡,「上令下達」地告訴教授,當然教授群起反對;因此我採取「自下而上」方式。如果教育要改革成功,一定要聆聽多方意見,讓每個教授有參與感,才較容易一起克服困難。
我給每一位哈佛教授寫一封信(共一千多封),信中提到我們的教育問題,坦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把問題陳述清楚,希望也知道教授的看法。沒多久收到三、四百封回信,其中有許多非常明智的意見,於是我籌組七個工作組,分別研究改進辦法。待通識教育改革規畫結束,校內師生已有幾百人參加作業,最後甚至用民主方式投票決定,這種作法很費時,但易收實效。
問:在改革中,多數的美國大學生、父母和社會人士是不是反對通識教育?你如何改變他們的觀念?
答:美國的三千五百所大專院校中,不到兩百所大學或學院設有通識課程。
在六0年代通識教育改革步伐中,我們努力的目標是,作為開風氣之先的一流大學,哈佛的通識教育課程是緻由思辯溝通來達成共識,我不認為其他學校要完全模仿哈佛作法;理想上是希望每一學校在推行前經由公開辯論和多種討論,決定該校合宜的通識教育作法?
問:回顧你的通識教育規畫,你認為推行至今有那些缺失需要加強?
答:我在規畫完後卸職,所以只提供一些粗淺看法:
(一)通識教育師資不足,影僧提供通識課程相關科系的正常教學運作,較受歡迎的通識課程特別需要充實師資。
(二)數量推理課程的教法不受學生歡迎,需要重新考慮和修訂。
(三)電腦課程因個人電腦遠較從前普及,必須重新調整。
(四)道德推理課程因多數哲學教師對明日道德不感興趣,造成嚴重缺少良師授課。
(五)語言課程要求不夠,且水準有待提升。
(六)高中教育準備不足,使通識教育難教深層知識,因此我們現在正和幾個高中聯繫,讓他們知道哈佛期望學生入大學前應有那些準備。
台灣不能活剝生吞
問:你認為通識教育至少應涵蓋那些課程?技術學院要怎麼做?
答:像麻省理工學院近年也愈益重視通識教育,但我實在難說出通識教育一定要包括那些課程,應就各校而異。重要的是「健全的人的定義是什麼?」一個受過健全教育的人能在任何地方都能勝任愉快,不管在工廠、學校都具有解決實務問題的能力。
台灣在課程設計上應加強你們較弱的領域,不能全部「搬過來用」,因為美國大學生的人學準備和台灣全然不同,我們從兩萬個獨立學區選拔學生,而每一學區的教學又由當地自行為之,政府未定統一標準;相對地,台灣是在教育部管轄下規範每所學校應該怎麼做,這些都要在規畫時特別考慮。
問:核心課程的執行,那些是哈佛特有?
答:哈佛當初受到注意,是因為我們努力把大家思考已久的問題,用比較切實的方法,一步一步做出來,喚醒社會思考教育的理念、素質和功能。
問:你認為亞洲教育制度中的那些特性會影響通識教育發展?對台灣教育部訂定所有大學各系的必修課的作法,你有什麼建議?
答:美國大學是因受干預小而較能發展各校特色。你看日本的教育單位什麼都管,他們雖有較強的中、小學教育,但是學生多會死記、眼光不夠遠大。教育體系的彈性和教授真心關切教育發展的程度是同等重要。
要避免「地域化」
問:未來通識教育發展趨勢為何?
答:一、任何國家想辦好通識教育,絕對要避免「地域化」的狹隘觀念;二、重視科學教育,加強基礎科學的瞭解;三、價值觀、哲學觀和道德觀的改變沒有科技變化那麼大。
問:哈佛有不少台灣來的學生,你認為台灣學生教育上最該改進的是什麼?
答:台灣學生很敬重老師,但他們在課堂上較少和老師相互討論。也許你們教育過程中沒有教導學生在課堂上如何抒發己見、激發他人新想法。可以嘗試不同師生人數比的課堂,產生彼此激勵作用。
問:你對台灣通識教育改革有何建議?
答:必須實際考慮到,不可能一下子更改台灣所有的基本教育結構,但可以選擇國情較近的日本深入研究。日本許多大學有一年通識教育要求,你們可以多搜集日本廣島大學(Hiroshima University)的傑出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