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一個小男孩每晚睜大著眼聽「說故事狂」的媽媽講床邊故事,從平劇劇情、聊齋到各種民間故事,常常兄弟姊妹都睡著了,他還是欲罷不能。
如今他已為人父,也愛跟孩子講故事。從十年前兒子兩歲的時候開始,接著講給小女兒聽;許多朋友的孩子到他家,也分享了一起創造故事的樂趣。故事說完了,他就動筆寫,同時留下孩子畫的圖案;他暗自許了一個心願;有一天,要為我們的孩子寫一本自己的童話。
今年,這個心願變成好幾本的「小野童話」。
潛心學佛的作家林清玄也從與孩子交換故事中得到許多啟發。他陸續在報上發表一些給兒童看的文章、記錄與兒子對談的故事,創作、改寫兒童寓言,希望除了白雪公主之外,也能「想像一些不同的東西」,引發兒童更多深刻的思考。
「寫一本小孩書所花的心力,差不多等於寫三本大人書。」林清玄坐在掛有梵文裝飾物的書房裡說,現代兒童整個生活環境是「向內」的,好書、音樂、美術的陪伴更顯得重要,他希望盡一個作家的心力,在童話書中提供一些「教育制度裡無法提供的」。
目前主持宜蘭縣小學鄉土語言教材編輯的黃春明,基於文化扎根的想法,也計畫為兒童出書。
童書市場一片榮景
近年來,兒童讀物市場蓬勃發展,許多大財團、大出版社相繼加入,刺激了不少人為子女添購成套童書、訂閱刊物。去年,一家出版社將世界童話重新編寫、包裝後,以一套兩萬多元的價格直銷,預約半年賣出了一萬套以上。
學齡前的幼兒讀物和知識性叢書,掌握父母普遍期待孩子早點起步的心理,更是一片榮景。但這個熱鬧的市場,似乎只屬於翻譯書和編輯套書的天下。
台北市書店街重慶南路兩旁,三、五步就有成堆「三本一百」的世界童話精選,書套上多半只印了出版商,找不到譯者或改寫者姓名。一家大型書店的童書專櫃裡,暢銷排行榜前五名除了劉興欽漫畫外,盡是世界名著的翻譯本,「好像不論在什麼年代,孩子的興趣焦點都差不多,」東方出版社主編賴惠風不得不下結論:「我們自己的童話實在很缺乏。」
三十多歲的賴惠風也是看翻譯世界名著長大的,「我到倫敦,發覺自己對街道名稱都很熟--原來福爾摩斯探案(書上)全有。」從事兒童讀物出版工作多年,她漸漸反省到,這裡的兒童缺少一些和本土環境與文化相關的文字薰陶,於是著手企畫介紹台灣的小百科,希望下一代不再對台灣「認識很淺薄、浮面」。
文豪也寫兒童書
國內其他幾家出版社也曾做過這樣的努力,不過,在文學性的童話創作方面,「完全以市場為導向;流行的不是翻譯、就是大陸的。」台東師範學校教授林文寶每年都搜集童話書作研究,對國內創作寥寥無幾的現象,他感到十分憂心。小野則疑惑:是出版商不覺得台灣的作家可以寫童話,還是一般家長對台灣的作家沒信心?
事實上,在西方國家,兒童文學不僅是文學創作中重要的一環,不少大作家更樂於為小讀者寫書,例如俄國文豪托爾斯泰晚年就曾採集民間故事,為兒童編寫啟蒙讀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以撒辛格在頒獎典禮上,特別演說他為兒童寫作的原因。
小野、林清玄、黃春明等知名作家相繼提筆為孩子寫書,對本土作家投入兒童文學,「相當有啟示性,」曾任兒童日報總編輯的洪文瓊說,並希望更多人投入。
他們的心願,其實正是一些人努力堅持多年的理想。
寫了十多本「吳姐姐說歷史故事」的吳涵碧,十分推崇英國劍橋學者的共同心願--寫童話和偵探小說,「他們認為這兩件事都是高難度的工作,應該由一流的人才來做。」在她主編的中華日報兒童版,經常邀不同領域的作家創作,以激發出一些「比較能跳出窠臼的東西」。
身兼台大醫院醫師的侯文詠三年多來便在吳涵碧的鼓勵下,寫出一系列類似「淘氣的阿丹」的作品「頑皮故事集」。中華日報發表這些故事時,在南部國中教書的作家茉涵每星期都說給學生聽,學生的反應都很不錯。
三十歲的侯文詠希望藉童話把小時候很多「非常有生命力」的趣事,用孩童單純、明淨的心理來呈現,傳達給別人,讓更多孩子從童年時就喜歡上書,「以後他們會主動去找書看,懂得從書中自我教育。」
和侯文詠動機相同的朱秀芳,十年前參加兒童文學研習會,受到作家林良的鼓勵,陸續完成了幾本書。曾在台東山上教書的她,發現城市中生活空間日益縮小,兒童總是習慣「父母親、學校給什麼就接受」,上課「只是不斷在尋找標準答案」,沒學會解決問題的能力,於是她藉著文章把孩子帶到接近大自然的生活環境,讓他們從書中「找到小孩應有的自信和快樂。」
從書中去愛鄉土
研究兒童文學十五年的林文寶教授分析了國內的童話創作,他認為,「多數只能說故事,而不能深入深層文化。」曾在七0年代寫過校園民歌「廟會」的李漳,目前從事兒童文學創作,則試圖在作品中融入台灣的風土人情。
屬於戰後一代的李漳,深深記得宜蘭利澤簡的一群少年,「他們會因為來自常淹水、物質條件差的地方,而不願提起自己的家鄉;卻不瞭解家鄉的人在生活中也浮煉出一些智慧,非常值得驕傲。」
利澤簡每逢颱風季節就淹水,於是當地居民放鴨子覓食被颱風淹沒的稻穗,鴨子又大又肥,再把鴨子製成鴨賞,成為宜蘭名產。「如果把這樣的東西放進故事裡,早一點讓他們知道,他們對這個環境會有深厚的感情。」從小生長在花蓮的李漳以少年為創作對象,也是希望那些上了高年級、不願再看簡單童話的孩子,多瞭解一點自己和這片土地的關係。
文化之外,七十二歲的作家潘人木更強調童話創作的文學質感。在省教育廳兒童讀物編輯小組十七年的潘人木,經常發動作家為小讀者創作,編了四百多本中華兒童叢書的琦君,便在當時被啟發了童心,至今旅居海外仍常翻譯一些兒童文學作品。
童年時值台灣光復,「連白雪公主都沒得看」的作家嶺月,則在翻譯童話名著之餘,利用擔任兒童文學獎評審的機會,提拔有潛力的新人,主動幫他們介紹刊物發表文章,她深信:「給他們一點機會和肯定,以後才會有更多人走文學的路。」
創造自己的童話
「小孩子是最樂意接受美好想法的知音,」曾是兒童文學界「龍頭老大」的林良,這些年來工作重心已轉移到行政事務,但他在國語日報寫了三十多年的「看圖說話」,迄今未間斷,藉童詩創作,他「感覺自己還沒離開小朋友」。
「每一個作家都應該花些心力為兒童做點事,」林清玄也語重心長地表示,雖然今天的兒童已不再沒書可看;雖然過去的經典童話已相當可觀,但如果每一代都能創出自己的童話,不也是為下一代孕育更多的民族創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