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李總統從新加坡回來後,透露很多訊息;其中,他也說新加坡是個非常懂得生存策略的國家。這很自然令人想問,中華民國的生存發展策略及國際定位在那裡?
答:首先要知道台灣比起新加坡,比較有能力成為一個經濟單元,可是卻是一個天賦貧乏的單元,所以我們不能自外於國際社會。
很自大也很自卑
參與國際社會,要建立國際化的觀念,沒有什麼比心理建設更重要。我們總有一個極端的情結,有時覺得自己很大,有時又很自卑。
我們必須屬於國際社會,但是這不是說大陸也要、東歐也要,什麼地方都要,這也是過度反應。事實上,對我們有幫助、對我們發展有貢獻的,我們優先要;對我們發展幫助有限的、甚至仰賴我們的,又何必呢?
至於發展目標,自然是以人民安居樂業為目的。民主政治已經是過河卒子,只有往前衝。經濟上還是要農工並重,農業存在的意義,是為了生態平衡,如果全台灣都是水泥大樓,那是個什麼樣子?人天天在這種水泥大樓環境下生活,一定退化,不會長久的。
工業方面台灣已到了一個轉變的階段,就是利用高科技,帶動新興工業和傳統工業。
另外,服務業在將來也會占個分量,但不是只有金融或刻板印象裡的投資或違法交易,倒是養老、教育、觀光及醫療這些服務業是主要方向。
問:你剛提起參與國際社會的心理建設,指的是什麼?
答:就是務實,我們有多少力量、說話說到什麼程度,自己要有數。在無邦交情形下,如何使你的國家有好處,我的國家也有好處,而且不傷害你的整體外交。反過來說,如果我跟你沒邦交,你做什麼我卻都要說話,那就不務實了。
問:那麼什麼才算是對我們有幫助的國家?
答:經貿密切往來的,就是對我們有幫助的國家,沒什麼經貿關係的,就是不太有幫助的國家。
問:內部發展整個方向加起來是什麼意義?台灣未來在國際上到底可以占有什麼樣的位置?
答:希望照這樣努力發展,到二十一世紀開始時,平均國民所得及經濟結構,都可以趕得上先進國家。
李總統在訪星記者會上,一直提到一九七一年聯合國的決議案。當初我們講得太漂亮,漢賊不兩立;事實上,我們最後都妥協了,還是沒用(指退出聯合國)。即使那時候妥協有用,也是再拖幾年而已,因為中共要價太高,非得通過阿爾巴尼亞案(排除中華民國),才肯進去;所謂雙重代表,中共不願意,最後聯合國只有承認以中共為代表的中國。
阿爾巴尼亞案,是把我們在國際上一筆勾銷。這中間沒有牽涉到對和錯,沒有是與非,完全是力量的問題。
問:這就是我們今天的處境?
答:國際政治是個現實的東西,我們不必要歎氣,但一定要認清這個事實。一九七一年這麼一畫,中華民國在世界政治地圖上就不存在了。誰能說我們不是個國家,但現在菲律賓要通過「台灣關係互惠法」,中共說,你們談的根本不是個國家。現在聯合國、中共都這麼說,還逼菲律賓跟他一起說。
將來我們用三十年時間,生聚教訓,憑自己的力量,要回政治舞台,也不容易,除非中共的念頭整個改變,但我們的經濟舞台是無限寬廣的。
咬牙切齒去拚
問:這樣的處境,恐怕是史無前例,中外少有。
答:不錯。所以生活在台灣的人,自己要記住「母忘在莒」的意義,這不是八股,而是我們要認清楚我們處境之困難,然後咬牙切齒去拚。我也常說,我沒有權力悲觀,我在別人面前必須抬起頭來,那只有去拚。
問:現在有人認為二十一世紀是太平洋世紀,台灣可成為另一個日本,照你的講法,請評估一下,我們可能的角色?
答:首先要講二十一世紀是太平洋世紀,美國、日本都認為如此,比較有抗拒的是西歐。但就投資和貿易成長率來看,如今亞洲地區已超越歐洲,未來太平洋世紀是太明顯了,趨勢在那裡,動力已經形成,除非我們犯了大錯。
要知道台灣可以扮演什麼角色,我們先分析日本為什麼可以扮演這樣的角色。
我們發現日本政治、經濟力量的配合,是很重要的原因。日本的經濟結構跟我們不同,他們是沿襲戰前大財閥、大商社、大銀行的做法,也認為日式管理勝過美式。
他們的經營模式也得到政府支持,像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個上下其手,這在我們國家就叫圖利他人,根本不可能形成。
我在美國五年半,看過兩任日本大使,實在再清楚不過。我們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智者」與「老好人」
問:他們是怎麼一回事?
答:他們和財團的關係實在太密切。例如談到貿易問題,太傷腦筋,日本大使可以飛出去渡假,留下來的攤子就給企業去解決。日本大使館大規模的請客,都是業者出錢,日本政府與企業的關係,如臂使指,太順了;我們天生就注定兩者不能太親近,後天上更是有限制。
問:我們能扮演亞太地區的領導角色嗎?
答:在這種情況下,經濟要扮演單獨的領導角色,或者跟其他國家共同領導,都不太可能,理由是政治,邦交的限制是很難克服的。我們能做的,是扮演一個活躍的全色。怎麼活躍呢?這就要看是否有積極的人才,語言好、觀念新,別人可以接受,自然尊敬你。
問:能不能再說得具體一點?
答:也就是說,在這個太平洋區域上,有什麼問題,人家第一個會來問問你,聽聽你的意見,有點像wiseman(智者)那樣,出了問題,我們幫忙解決。
問:聽起來有點像瑞士在國際上nice guy(老好人)的形像。
答:要比nice guy更積極一點,但比領導者稍差。領導者必須與所有太平洋國家都有邦交,才有可能。
問:到底差別在那裡?
答:這外交關係是一切關係的基礎和根源,沒有外交關係,其他關係可能有,但是靠天吃飯,萬一有人干預就沒有了。不幸的是,我們經常受到第三者的干預,像很多條約根本就沒辦法訂。
最近幾個月有個大轉變,以前還不太可能,就是在觀念上、做法上都比較有彈性,注意聽李總統在記者會上說的幾句話,非常有意思,早幾年做,也許可以避免很多困擾。
問:現在美、蘇、中共之間的三角關係有了新變化,台灣可不可以利用這種新的三角關係?
答:一九六九年以前的三角關係,中共距蘇聯近,離美國非常遠,這個三角關係不穩定,造成世界衝突對立(因美較恐懼)。此時美國需要我們,跟我們近。
一九六九~七二年,中共與蘇聯距離拉遠,美、蘇、中共幾乎變成等邊三角,美國覺得可以玩了,所以「正常化」的論調也接著出現。七二年之後,中共跟美國拉近,跟蘇聯拉遠了,造成蘇聯的緊張,世界局勢也不安定。中共跟美國太近,對我們也不好。
今天,慢慢又回到一九六九年後,類似等邊的關係,三國的距離都差不多了。這個關係的好處,是世局穩定,戰爭不太可能發生。
我在美國賣這套靈藥很久,在斷交之前就如此,我告訴美國,不要跟中共拉得太近,刺激蘇聯,造成世局動盪。我想藉此阻止他們建交,不過還是沒有成功。
現在的的確確是等邊三角形,這個局面,我們沒辦法利用,也不必太憂慮中共、美國接近的關係。
認清自己是誰
問:不能利用這種關係的理由是什麼?
答:這樣說,你要利用別人,必須有很強的資產,今天我們沒有這麼大的本錢。所以還是要務實,有多少本事,說多少話,認清自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