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將會是亞洲的世紀!」前新加坡前常駐聯合國代表、聯合國安全理事會主席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 )接受《遠見》越洋獨家專訪,暢聊全球南方崛起之際,美中經濟冷戰將如何變化,台灣如何把握機會,借鏡新加坡經驗,吸引全球人才的同時,創造更多地緣政治空間。
9月初曾抵台參加2024地緣政治高峰論壇,提出諸多建言,引起廣大迴響的前新加坡前常駐聯合國代表、聯合國安全理事會主席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 ),獨家接受《遠見》越洋專訪。
他活力充沛地分享了即將出版的新書《見證亞洲世紀》(Living the Asian Century: An Undiplomatic Memoir),言談中字字珠璣,絲毫看不出已75歲。
書中他以幽默風趣的筆觸,紀錄下他如何從新加坡不甚富裕的家庭,走向世界的精彩故事。他曾被派駐柬埔寨金邊,目睹殘酷的戰爭,體認到小國在大國博弈中的脆弱;也曾前往紐約,與各國聯合國大使培養出深厚情誼。
這不僅是馬凱碩坦誠的回憶錄,從他遊走東西方之間的故事,也可見證亞洲國家的崛起,以及國際地緣政治的縮影與變遷。
「19世紀是歐洲的世紀,20世紀是美國的世紀,而21世紀將會是亞洲的世紀。」馬凱碩一再強調。「世界正在轉變。到了2050年,歐洲的經濟規模將會是中國的一半。你能想像嗎?歐洲曾經是中國的十倍大。」
「這是西方世界抗拒接受的事實。他們不願意承認,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就是為什麼我持續寫作,來提醒西方世界。」他說道。
賀錦麗、川普誰贏都一樣!美中競逐仍將持續
尤其,當前國際情勢紛擾,2024年更可謂「全球大選年」。其中,眾所矚目的美國大選也即將在11月登場。賀錦麗、川普決戰之日距今不到一個月,雙方聲勢仍相當接近,各界觀測這可能是最詭譎多變的一次大選。
身為國際知名的外交官,馬凱碩坦言當前仍難以判斷美國選情走向,但不管哪一方當選,美中競爭都仍將持續,而台灣則應盡力「保持現狀」,「作為台灣的朋友,我認為不應該推動獨立。」
他直言,台灣推動獨立的舉動將導致中國的強烈不滿,而國際認可也恐相當有限,他並引用烏克蘭戰爭的例子作為警示。除了維持現狀,就像馬凱碩30年前預測「亞洲世紀正在崛起」,他也鼓勵台灣向中美競爭中,成功保持中立的東南亞國家學習。
對於當前紛亂的國際情勢,從美中角力、全球南方崛起,以及「亞洲世紀」地緣政治的轉變,馬凱碩將給予什麼樣的精闢見解?以下是《遠見》專訪的精華摘要:
《遠見》問(以下簡稱「問」):您如何看待愈趨激烈的中美競爭?台灣應該如何應對?
▍馬凱碩答:
我認為台灣人民需要明白,在美中競爭中,台灣可能成為「政治足球」。尤其這兩隻大象非常龐大,被踢來踢去將非常痛苦且危險。因此,台灣必須靈活應對,同時踩穩自身底線,明瞭潛在風險,避開地緣政治中的「紅線」。
我認為,(台灣的領導人)肩負著重大的責任,他必須確保台灣人民不被捲入戰爭,而戰爭是可以避免的。
烏克蘭戰爭本來是可以阻止的,如果歐洲國家聽從美國前國務卿季辛吉(Henry Kissinger)的建議,他曾警告歐洲各國,如果執意推動烏克蘭加入北約,俄羅斯就會宣戰。然而,歐洲領導人沒有聽取他的意見,結果戰爭還是爆發了。
同樣的道理,季辛吉也在關於台灣的著作中,闡明他的觀點:台灣不應該追求獨立。
問:您是目前少數仍提及「黃禍」的思想家,包括其對於西方社會根深蒂固的影響,這樣的焦慮如何對應當代問題?台灣應如何應對?
▍ 馬凱碩答:
我可能是當代唯一會提及「黃禍」(Yellow Peril)的人,這太政治不正確了。(笑)
但確實,自從 800 年前,蒙古人幾乎征服歐洲以來,西方的想像就一直對「黃禍」感到恐懼,我也在我的書《中國贏了嗎?:挑戰美國的強權領導》(Has China Won? The Chinese Challenge to American Primacy)中提出證據。
《中國贏了嗎?:挑戰美國的強權領導》,作者:馬凱碩、譯者:林添貴,天下文化出版
對黃禍的恐懼,甚至也影響到日本人。1980年代時我住在紐約,當時美國人非常害怕日本成為世界第一經濟強國,他們決定要打壓日本,我也讀到一些極度反日的小說。雖然這些情緒深植於西方世界對東方的想像,但影響力不容小覷。
我再舉一個例子,早在1880年代,美國國會就通過了針對華人的《排華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黃禍」恐懼早在140多年前就已存在,根深蒂固。多數美國人無法分辨各地華人之間的差異,因此,當台灣人前往美國發展,可能成為「黃禍」恐懼的受害者。台灣有必要向你們在西方的朋友解釋,「黃禍」的刻板印象必須被消除,他們應認知到華人和其他族裔並無不同。
問:「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的政經實力正在崛起,您認為傳統的歐美民主制度,應如何應對這種政治趨勢?
▍馬凱碩答:
「全球南方」的影響力在國際愈趨重要,尤其「全球南方」佔世界人口的 88%,而西方國家只占12%。西方主導世界歷史200年,但這個時代已經結束了。當前仍身陷戰火的烏克蘭,便是一例。
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舉動,毫無疑問是非法的,聯合國也予以譴責。因此,當西方國家對俄國祭出制裁,原以為將獲得全球支持,但事實並非如此,全球85%的人口,並未加入對俄羅斯制裁,儘管他們也認為此舉違法。
這顯示出,「全球南方」開始擁有獨立的身份認同,不再唯西方馬首是瞻。2025 年,將迎來印尼「萬隆會議」 (Bandung Conference)70週年,屆時將會看到「全球南方」團結一致,形成一股獨立的國際勢力。
問:隨著「亞洲世紀」到來,您如何看待台灣未來在地緣政治中的角色?
▍馬凱碩答:
多數西方國家,即便受惠於移民,也正關閉移民的大門。這是因為社會更加封閉保守,所以川普為了選上總統,宣稱他反對移民;連一直對全球挑戰持開放態度的加拿大,也正試圖減少移民;在歐洲,人們正投票給反移民政黨,極右翼勢力變得更加強大。
當西方的大門關閉,台灣更應該張開雙臂,讓全球人才來到台灣。開放你們的大學,在碩、博士課程引進全球人才,鼓勵他們留在台灣工作。
如果能做到這一點,我相信台灣的經濟會更加成功,也向世界展示,台灣是一個開放、歡迎多元化的社會。新加坡的經驗值得台灣學習:擁有多元化的族群對社會有益,讓社會更有創造力和活力。
問:台灣的年輕世代如何裝備自己,以應對「亞洲世紀」?
▍馬凱碩答:
我建議台灣的年輕世代,努力去了解你們的鄰居,向他們學習,尤其應該多去東南亞看看,因為東南亞是地球上最多元的地區。
在台灣,你們只有一種文明、一種文化。你們需要去體驗其他的文明和文化,因為說到底,若想要與其他社會合作、貿易和交流,就必須更深入地了解他們。
台灣人民需要學習如何應對多元化,也要理解為什麼東南亞國家想在中美競爭中保持中立,他們不想選邊站,只想保持中立。我認為,東南亞的政治智慧值得台灣學習,應該要仔細研究他們如何應對各種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