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七十七年的台灣,波雲詭譎,變化多端。
政治上,權力的轉移曾經勾起大家的殷切期望,但繼之而起的鬥爭與衝突,以及政策的搖擺不定,讓許多人體會到:「政治就是政治,誰來玩都不免一身污泥。」
鬧「家務糾紛」的一年
國民黨、民進黨、工黨,甚至青年黨,都在這一年大鬧家務糾紛。而國民黨因其執政地位,家醜尤其令人矚目。「黨代表同志」們為爭中央委員席次,使出的種種拉票手法,讓冷眼旁觀的眾多黨員與非黨員只有搖頭嘆息的份兒。民進黨諸公爭奪主席高位而幾乎干戈相向的場面,也著實令人難忘。相形之下,青年黨和工黨的分裂,就顯得不夠緊張刺激了。
經濟上,發展與環境孰重的爭執繼續沒有結果,新台幣進一步升值。股市狂飆,從年初的兩千三百點衝到九月二十四日的將近八千八百點。財政部長郭婉容下令課徵證券交易所得稅,激起軒然大波,郭部長被迫讓步。
社會上,民眾賭六合彩之風日盛,基層工作者失去工作意願。房價與股價飆漲的結果,產生了一批新貧與一批新富,中產階級的力量正在削弱,不平與不滿之氣正在累積。翻案風盛行,但傳播媒體趨向於把事件兩極化、簡單化,似乎昔日的罪犯一經平反,便成了永世的英雄。
在這一片混沌之中,誰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智者?誰能振聾發蹟、喚醒全民?誰能高瞻遠矚,引領這驚濤駭浪中的迷航小舟?
欠缺遠見的時代
一九八八年「遠見人物」成了一個問號。讀者、意見領袖們大都表示為難:「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有的推薦已經作古的人,有的勉強推薦今人,卻連自己也覺得不理想。
這是一個欠缺遠見的時代。然而何以致此?立法委員趙少康認為,其實政務官中不乏優秀人才,只是在現行制度下,不容易看出他們有沒有遠見。 「我們的官場文化講究的是「為政不在多言」,忌諱招搖,所以政務官都不願意多說。」趙少康看出,若有人姿態稍高,便會遭到其他閣員的杯葛,閣揆也不滿意,嫌他愛出風頭。
「我們的政策根本就不鼓勵講真話的人出來。」他感慨:「淨用些吹牛拍馬的人,有風骨的官員愈來愈少。」
口袋裡裝兩種意見
政務官沒有風骨,是許多人都看到的。曾經擔任文化局長的新聞學者王洪鈞描述:「不少官員口袋裡裝兩種意見,一種贊成、一種反對。先揣摩上級意思,再決定拿那一種出來。」他強調這不是笑話,而是事實。
司法院長林洋港也看出,社會上的現實功利主義太濃厚,因此士大夫風骨不存。再者,公務員的風氣是長官養成的,在上者要能守正不阿,在下者才能成為中流砥柱。
王洪鈞認為,所謂遠見,必然是相當與眾不同的。換言之,要有獨排眾議的勇氣。而在現今政治、社會狀況下,人人搶搭勝利者的花車,聰明的人都不肯提與他人不同的意見。「知識分子到了這個地步,那裡還有遠見?只有近利而已。」
畫家林惺嶽更嚴厲指責許多知識分子「墮落到可恥的地步」。傳統上知識分子便是要依賴當權者為生的,他們又虛榮得可怕,「與當朝權貴平起平坐,便以為自己成了國之大師,有一言定邦的滿足感。」為了維持這樣的地位,逆耳的忠言自不便說了。或許正因此,這個時代也看不到思想界的導師。
林惺嶽強烈抨擊當政者不肯面對事實,「把國家的遠景建築在令人困惑的迷霧和空中樓閣之上」。經濟學者侯家駒則認為台灣當前的情況類似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世界局勢,在急速變化中一片混亂,未來的情勢已經難以預測。
連賭場都不如
很多事情,不是沒有人看出來,而是因為有忌諱,大家不願意講。「遠見放在肚子裡那能算遠見?」侯家駒認為不但要能說出來,而且要努力去推動,發生影響力才算。
林惺嶽慨嘆這種人在這個社會是稀有動物,命運也非常悲慘。他舉出思想界的殷海光和政治界的葉公超為例:「他們的下場如何呢?」
在不能容忍抑臨污之士的情況下,強人一走,政治上便出現黨同伐異、自亂陣腳的現象。
有人把今天的台灣比喻為一個大賭場,上上下下都在賭。趙少康卻說:「其實我們連一個大賭場都不如。」一個賭場也需要有完善的管理、公平的遊戲規則和有信用的莊家,「這些,我們的政府都做不到。」
政府的效能和效率急劇衰退,民間遠遠超前。政務官不少人出身世家,與一般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總是弄不懂為什麼人民老是「要造反」,而且「事先毫無朕兆」?
一位民意代表苦笑:「沒什麼事是事先毫無朕兆的。」這位相當瞭解中央決策過程的人士很含蓄地形容:「主政者不是不想看遠,可惜他是近視眼,想看也看不到。」
遠見人物,其那麼難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