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9月,我開始寫超人故事,第一篇叫〈故事超人〉。原本的構想是要寫一個木訥寡言的青年,他住在一個特別的地方,那個地方沒有貨幣,用來取代貨幣交易的是「故事」。肚子餓想吃牛肉麵嗎?可以, 說個故事來聽, 說得好, 牛肉麵就是你的; 想搭車旅行嗎?可以,說個故事來聽, 說得好愛上哪兒去都可以,你能到多遠,就看你故事講得有多好。
當然不是所有故事價值都相同,越好聽、越少人聽過的故事,越有價值。沒有人會拿一碗牛肉麵跟你換一個大家都聽過的爛笑話。在那個地方,最富有的人是最會講故事的人,他們的中央銀行叫「故事銀行」,提款機像電話亭,拿起話筒插入金融卡撥號,銀行行員就會透過話筒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最早的〈故事超人〉是要講一個木訥的青年,因為不會說故事過得非常清苦,後來遭遇一場變故離家遠行,在旅行過程中發生許多事而變得很會說故事,他回到家鄉已經有點年紀,沒有人記得他,他常常在廣場上講故事給大家聽,講完後什麼東西也不跟大家要……
不過最後完成的〈故事超人〉,卻是寫一個失戀的年輕廣告人, 不慎失足從高樓墜下,意外發現自己能飛,大難不死後,明白自己的人生使命是給孩子們說故事,於是每天晚上披上7-11買的塑膠雨衣剪裁成的披風在空中飛翔,一聽到孩子哭泣,就飛到他們身邊為他們說故事。
我喜歡這個故事,因為這個故事開始思索跟超人有關的種種, 我發現「超人」這個主題很有趣, 可以討論的題目很多。超人的超能力是怎麼來的? 什麼樣特質的人有機會擁有超能力?擁有超能力那一刻心情是如何?準備拿超能力來做什麼? 生活會起什麼變化?成為一個「超人」,他是喜歡、困惑、還是憎惡?超能力讓他變得幸福一些嗎?他還能回頭當凡人嗎?在電影裡,超人是蝙蝠俠、蜘蛛人、綠巨人;在現實生活中,什麼樣的人算超人呢?
最後一個問題我最有興趣。
我們都是凡人,都沒有足以拯救世界的超能力,但都有能力為周遭的人創造幸福。可是好像沒有很多人這麼做。
幸福的創造很像體力的鍛鍊,越運動就越有體力,越給出快樂就越能得到快樂。然而很多人活在自己的委屈與不幸裡面。多數人是訂披薩的客戶,坐在家裡等別人把幸福快遞到府;而不是披薩送貨員,風雨無阻地把幸福傳出去。如果能力不是問題,如果拯救世界不需要等到成為超人就可以開始,那麼,讓人們遲疑給出幸福的原因是什麼呢?
我開始想寫一些人,寫他們日常生活中把幸福帶給別人的故事。這些人可能平凡不過,但對我而言,他們就是超人。
我接連寫了〈秘密超人〉〈計程車超人〉〈遺忘超人〉〈影評超人〉……但傷腦筋的是,這一系列超人故事我始終想不出一個好名字。如果故事集結成冊,書名該叫什麼呢?
我想了好久,直到有一次跟朋友討論民宿網站經營,在腦力激盪過程中, 「大頭貼」三個字突然來到腦海,我把它跟超人故事結合起來,就成為【超人大頭貼】。
我覺得這個名字有趣,但馬上出現一個新問題。【超人大頭貼】只有文字卻沒有圖片行嗎?如果有一本書叫「XXX大頭貼」,你打開一看發現裡面全是文字,一張插圖也沒有, 難道不會有受騙的感覺嗎?
插圖需要,但找誰畫呢?
我試著找一些人,但牽涉到畫風、費用與版權,進行起來並不順利。難道要自己來嗎?好吧,試試看。
用電腦繪圖應該不錯(在咖啡館用notebook作畫不是很優雅嗎?),可免去水彩湯湯水水,外加雙手塗得五顏六色。於是我安裝了繪圖軟體,買了工具書以及手寫板,開始學電腦繪圖。
但我畫得很不順。首先,我不太習慣使用手寫筆,我也不喜歡螢幕上出現鋸齒狀筆觸,上色的時候深淺難以拿捏也讓我沮喪,兩個加起來,往往畫不上幾筆便慘不忍睹,只好把畫面刪除。
但插畫還是需要呀,既然電腦繪圖不行,只好回歸傳統。於是我上美術行買了水彩顏料、畫筆、圖畫紙、調色盤、水桶,在相隔19年之後(最後一次畫水彩是高二吧),又重拿畫筆開始畫畫,畫一個又一個超人。
我有沒有畫畫天分呢?
小學美術課,課堂上我常畫不完,必須回家慢慢畫。我享受在家畫畫,家裡沒有下課鐘響,我可以一直延長我的美術課,直到上床睡覺。國高中為了升學,老師不鼓勵你把作品帶回家畫,在限制時間內我畫得很糟, 不滿意可是必須交出去,不想在畫紙背面簽名但又需要成績……出社會後我一度有想學畫的念頭,但一直沒有開始。如今為了【超人大頭貼】,我開始畫畫,到這一刻,共完成了5幅。
坦白說,我的畫看起來只有國中程度,但我很快樂,在每幅將近7個小時的畫畫時光中,我享受當一個不專業的業餘插畫人。
我的快樂在於,原來我身上有一些東西可以透過水彩筆,流出成為一幅只有國中程度的畫作。在努力滿足社會對一個將40歲的男子的期待之餘,我享受了一些意外的可能性,在忙碌的工作之外,我花了一些時間重溫小學時代接續學校教室未完成的家庭美術課。
我不知道我的畫能帶給別人什麼,不知道人們看到那些國中程度的大頭超人畫作是否會微笑,但至少我畫得很開心。
我不會成為幾米,但看著自己的畫,我不禁做起白日夢:要是有一天我不小心有點名氣,也許會有人想要出錢買下我的畫,或者有一家不太有名氣又沒有預算的小美術館剛好有一小片牆,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對,我想太多了!
我不會成為幾米,但我開始為【超人大頭貼】的讀者畫畫,並衷心期待超人故事跟插畫能為他們創造一些特別的時刻。
到目前為止,畫畫這件事創造的不光是5幅作品,它還額外帶給我一種新的視野,一種畫畫人的視野。開始畫畫之後,我發現我只要一看到圖案,就會開始研究線條、配色、光影的變化,揣想這樣的圖到底是怎麼畫出來的。我享受這些觀察,這是全新的經驗,是以前我當一個純粹的觀眾時,完全不會注意的。
畫畫帶給我的經驗非常特別,很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如果我因緣際會發現了畫畫的新大陸,可能也還有其他新大陸存在等著我發現。所以,如果我50歲開始學單簧管,那也不需要意外。
50歲練單簧管可能有點吃力,可能練很久也不過只有小學管樂隊的程度,只剛剛好應付得了朝會的國歌伴奏以及升旗時所需要的國旗歌主旋律,朋友聚會的場合,露一手單簧管只能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儘管社會對一個50歲的男子的期待還是非常多,但如果我不試,我就無法經驗原來我身上有一些東西可以透過單簧管流出成為一首小學程度的國旗歌,我會錯過那種美妙。那不是很可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