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適合你。」
看到信末這一句話,我失神喃喃道:「喔,這就是失戀!」
失戀該做什麼?應該哭一場!所以我掉了幾滴淚,可是,怎麼愈哭心愈痛?因為那個女孩的條件真的很好,我這一輩子大概再也碰不到這麼好的女孩子了。
我去敲敲隔壁珊珊學姊的門,想請問她,女生到底在想什麼?但學姊上課去了,我只能踱回房間,準備繼續憑弔生命中的第一次失戀。但有東西擋我的路,撿起來想往牆壁捶,好好表現一下電影中男性失戀的壯烈感,但這東西沉甸甸的,原來是網球拍,砸牆壁應該也砸不爛,那就去打網球好了。
之後兩個小時,淡江大學靠近大田寮的網球練習牆陪我認真對打,我拉拍揮拍、揮拍拉拍,眼中只有翠綠的slazenger網球。等到一身大汗淋漓,夕陽將我的影子拉到樹梢時,才橫拍賦歸。
回程走宮燈大道,上坡時,宮燈正一盞盞亮起,背後太平洋的大風吹得我整顆心滿滿的,覺得流汗真好!年輕真好!但等等,我不是失戀嗎?我不是該難過?或是顫巍巍立在驚聲大樓樓頂上,望著樓下如蟻的人群,讓一生在腦海中如畫片快速轉過嗎?搞什麼?自己都覺得有點爆笑。
隔天上學,瞥見教官和一群女同學圍在松濤館前的花圃。「聽說昨天有人跳樓」、「好像是失戀」、「有沒有死啊」,身旁的同學你一言我一語,又提醒我剛失去F大系花級的女朋友。我是狗屎運才追到她,相貌平凡的自己,此後經年應是洛陽花季已過,終南殘枝餘生。那麼,該繼續難過,向世界宣示自己的不幸嗎?
「鐘聲響了,教聖經的Gades教授會點名,快走!」同學在催促,我沒太多時間考慮,當下決定今天要快樂。既然難過是一天,快樂也是一天,那今天就決定快樂吧!
那是二十一歲,二十八年前的往事了。我記得我的第一次失戀,還有那顆氣血飽滿、蹦跳兩個小時、沒有叫累的網球,那是悲歡交集、充滿違和感的回憶。很佩服自己那時竟可以理性地面對悲愴,以現代語彙來說,那叫AQ(Adversity Quotient,逆境商數)很高,然而,我真的從那一天起就擁有極高的AQ嗎?不是的,巨蟹座O型,從小哭著長大的自己,仍是憂鬱自憐得可以。
此後十幾年,我仍習慣遇到一點不順就到處找人倒垃圾,一再複習並誇大自己的不幸,搞得垃圾處處,臭氣熏天,最糟的是抱怨完也不會變得比較快樂。其實,我非常討厭那樣的自己,很想揮別這種猥瑣的人生!就像S那樣決然向過去告別!
S有過動症,記憶和理解都很慢,從小容易分心又口吃,成績常常吊車尾。小學老師曾買了全班人數的飲料,全班發完後,剩下S沒領到,老師問:「這杯是誰的,快來前面領。」於是S走到老師前面。
老師問他:「你覺得班長棒不棒?」
「很棒!」S回答。
「那我們需不需要給班長鼓勵?」
S點點頭,然後老師將最後一杯飲料給了已有一杯的班長。S的手空空的,但心中的恨卻滿滿的。當這樣的劇碼不斷上演後,心被千刀萬剮後的S,只想做傻事─自殺或把老師給殺了。
S告訴我往事時,眼神仍充滿了當年的悲苦,但此時他手中握著一本書。
「那你現在還想回去砍老師嗎?」長相俊秀的S,卻讓我想到臺北捷運上揮刀的鄭捷。
「不了,」S搖搖頭,「欺負我的人,目的就是要我不快樂,如果我變壞,以後只會變得不快樂,那他們就得逞了,所以我不要聯合他們一起欺負自己。」
「哇!你講得好有哲理喔!」
「老師,這是我最近讀到的一句話,送給你。」S慢慢寫下:「不快樂的時候,做對的事。」
「到圖書館讀書,是我最快樂的事,所以只要心情不好,就來這裡,一打開書或雜誌,不用一分鐘就忘了剛剛在煩惱什麼。」難怪每天都能在圖書館遇到S。去年S以特殊生身分考上了臺大,跌破所有人眼鏡,因為他的學測成績贏過班上一半同學,但以前月考時,他一直是班上倒數三名。「月考是短期衝刺,卻要考一堆知識,我讀書慢,不可能念完。」S如是解釋:「但是面對大範圍、重觀念的學測考試時,因為我有廣泛閱讀課外書的習慣,很容易找到觀念的連結,答對率就高了很多。」陪S面對記者採
訪時,我突然想到他的閱讀,就像是我二十一歲時的網球揮拍,都是我們不快樂的時候所選擇做的「對的事」。
那天我提醒自己要像S,學著在日後不快樂的時候,馬上選擇做「對的事」。我知道「負面思考」和「抱怨」是過去錯的選擇,那就開始選擇「正面思考」和「不抱怨」吧!
人是習慣的動物,一開始仍會重回舊路,在負面情緒襲來的當下,我一樣會想咒天罵地,但這種「地獄時間」愈來愈短。我大腦的「快樂迴路」好像是身上的肌肉,訓練後韌性變強,就像那年的slazenger網球,遇到重擊時不碎裂洩氣,而是反彈躍起。
真的,快樂是可以練習的,練久了就會發現,再不快樂,像兩百磅的沙包,說放下就放下了;而再小的不愉快,只要放不下,就像是手中的六百CC寶特瓶,拿一天,手一定殘廢。
面對生命的無常,我知道有生之年不可能躲掉「不快樂」的突襲,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是繼續鍛鍊快樂的肌肉,等待面對生命的猝然一擊時,我的快樂肌肉可以拉我起來,然後拍拍我身上的灰塵,對我說:「今天,你還是可以決定快樂!」
本文節錄:【有種,請坐第一排】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