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精緻藝術表演舞台上，從未如此熱鬧過。國家音樂廳去年至今，相繼推出世界級男高音帕華洛帝和卡瑞拉斯獻唱；知名的瑪莎葛蘭姆舞團、東歐的樂團、蘇聯的舞者也接踵而至。
雖然一年有三百場以上的國際節目，演出水準也提升許多，但觀眾最直接的反應－－票房紀錄卻少有對等的回饋。
無法賺錢的行業
引進國際藝術節目十三年的「新象」，去年由私人公司改組文教基金會。許博允頂著一頭華髮無奈地說：「這幾年節目的售票成績平均掉了二、三成，」去年新象主辦的一百三十二場表演中，賣座達八成的節目還不到五分之一。
擔任新象藝術總監的樊曼儂指出，兩廳院負擔節目成本都已赤字累累，何況民間單位還須支出龐大的人事行政、場租等費用，「我們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才瞭解，在台灣，這根本是個無法賺錢的行業。」
踏入藝術仲介領域第六個年頭的「傳大」，連年虧損的程度雖已慢慢改善，但總經理周敦仁觀察近兩年的狀況，發現台北都會區的國際藝術節、文藝季……活動不斷，不免懷疑藝術市場是否已「供過於求」。
自去年起，周敦仁將原本集中在三個月內演出的「傳大藝術節」分散，延長為六個月，然而整年二十一項節日中，全省平均票房八成左右的，只有波蘭來的阿瑪迪斯室內樂團和國內的「鋼琴王子」陳冠宇的演奏會。
觀眾既然不夠捧場，表演節目為什麼能一場接一場地辦下去？
長期觀察藝術活動環境的吳靜吉認為，一方面是做這行的人靠著熱情支持；另一方面他們針對個別節目開發觀眾，使整體成績始終維持賣座六、七成的平衡，因而相信潛在的藝術市場仍大有可為。
趁著「蘇東波」熱潮，率先引進東歐交響樂團和蘇聯藝術的許博允，以多年經驗分析了整個市場的消費人口；就台北地區而言，每週看一場表演的民眾約五千人，每個月看一場的約二萬人，每年看一場的約四、五十萬人；加上以高雄、台中、台南為中心的觀眾群，全省有意願觀賞國際藝術表演的人口約一百萬左右。
芭蕾舞較受歡迎
但綜合兩廳院、新象與傳大的售票統計，一整年實際的觀賞人次約五十五萬，其中還包括了兩廳院國內節目所吸引的觀眾群。
一般而言，除了巨星級的節目外，芭蕾舞在各項表演中較受歡迎，票房能達八成，甚至滿座；音樂會通常以交響樂團的反應較好。
室內樂和獨奏會受演出者名氣影響最大。傳大公司去年邀請比利時籍的小提琴家賀桑來台，雖然他曾獲得伊莉莎白皇后國際小提琴賽首獎，但因未在台灣發行唱片，兩場演奏會都只有三成多的觀眾。
有人認為，其實台灣觀眾有接受西洋精緻藝術的潛力，但大環境的氣氛長期未予鼓勵。
十二年前許博允邀來相當前衛的現代舞團艾文．尼可萊亞斯，在台北、高雄共演出七場，吸引了一萬一千名觀眾，超過當時在香港所能吸引的人數(四千名)。
然而，在學校教育與社會價值觀都未重視藝術活動的情況下，表面上盛況空前的票房，不過是旋風式的流行風潮，絕大多數觀眾帶著「朝聖的心情」看表演，「根本感受不出表演者的實力，」主持過上百場音樂欣賞人門講座的劉岠渭教授認為。
欣賞藝術表演未能內化成人們生活價值觀念中的一部分，觀眾總數自然無法明顯成長。而經濟繁榮、休閒娛樂方式日趨多樣化，電視、小耳朵、CD、影碟等高科技視聽設備形成強勢替代媒介，層層競爭壓力下，藝術表演市場的窘境更難以突破。
電子傳媒取代演奏會
占有古典唱片市場四五%的寶麗金公司，去年古典唱片銷售總額高達八千四百萬元，較前年成長了四０%。CD軟體發展迅速，一方面為國際藝術表演培養了不少潛在觀眾群，另一方面卻也造成音樂會漸不叫座。
二十八歲的李先生原本每個月聽兩、三場音樂會，但最近一年多來，CD收藏愈多，對表演節目的選擇也愈挑剔；除非是「頂尖的」，否則他寧可省下欣賞音樂會的一整晚時間，「在家聽CD還可以依當時的心情選音樂。就像現在求方便，買東西一定先到便利商店一樣。」
一位三十一歲的已婚男士更積極地跟朋友鼓吹他的主張：「花一千塊去聽場三流的演奏，不如買三張一流水準的CD。」
有人因此擔心，觀眾和藝術表演者之間共鳴的關係已開始變質。
「大家要的只是一個快速的結果，」任教於藝術學院的樊曼儂認為，功能齊全的視聽設備使人感受身歷其境，滿足了追求完美的需求，大家便逐漸將享受的過程(現場與藝術表演者的互動關係)抽離，「整個溝通力量也相對減弱。」
選擇多樣化之下，國際藝術表演不僅易被觀眾忽略，在訊息傳播過程中，也常遭媒體冷落。
據輔大大眾傳播研究所前年一項研究報告顯示，民眾獲知表演訊息的主要來源為報紙(七二%)，由海報得知的則占近六一%。
然而增張後的報紙在這方面的報導量並無等比例成長。所有的文化、藝術活動消息加起來，不過是影視新聞的一半，「要翻到文化版都很難，」「對表演者的內涵和演出相關資訊缺乏深人介紹，民眾如何去關心？」文建會國際文教處處長余玉照比著手勢強調。
教育出許多藝術界人才的聲樂家申學庸更進一步舉例，二月分「雲門」復出的消息登上某報時，篇幅甚至不如一旁女明星的照片大。媒體處理文化新聞的態度，正反映了長久以來的社會結構。
資訊如何有效地傳達給潛在觀眾群，確實令表演主辦單位傷透腦筋。
節目單發行量最大的兩廳院，每月十八萬份中，至少二萬五千份固定寄給曾填過問卷的觀眾，其餘的散置大型書店等公眾場所；四月分起，每週在廣播電台中介紹兩廳院節目內容，並著手翻譯各類表演藝術欣賞入門書籍，將來還計畫出版表演藝術月刊、委託公視製播教育節目、與「7-Eleven」電腦連線售票服務。
民間藝術經紀公司則因財力不足，節目單和宣傳海報發行範圍非常有限。傳大常到校園辦音樂講習，「多少能吸引一些學生觀眾，」周敦仁肯定地說，雖然結果總是不如預期。
曾在新象工作十年的蔡惠媛描述「做得很辛苦」的原因：政府計畫了五、六年的文化海報欄遲未出現，他們便在鬧區馬路旁到處貼海報，在天橋上偷掛布條；所有的宣傳都集中在台北，「根本沒人力、沒精神顧到中、南部。」
穩賺不賠的，似乎只有聯太公關公司的作法。去年聯太看準帕華洛帝的知名度和號召力，訂超高票價，透過中信集團的支持、運作，順利建立售票網絡，結果極為成功。但藝文界卻對他們過度商業化的作法抱持批評與質疑。
吳靜吉在那場演唱會中遇到許多第一次進兩廳院的企業界年輕人，去看表演是因為上司以認捐的方式配票，「也許他們覺得花這麼多錢「到此一遊」很值得，但對我來講，這實在是很悲哀的事。」他深不以為然。
「台灣的經濟奇蹟，是三十年的奮鬥成果；藝術要創下奇蹟，不也需要一段時間累積？」接掌兩廳院前，積極為台大籌設藝術學院的胡耀恆說。
十多年前，新象嘗試開拓台灣的表演藝術市場，許多人形容它無異「在水泥地上播種」；十多年後的今天，水泥地上長出了花草嗎？
誰來看戲
藝術界流傳著一種說法：千萬不要在學生期末考時辦節目，否則必定「門可羅雀，票房慘敗」，因為看表演的人近三分之二是學生。彷彿大家離開校園，就遠離了表演藝術。
表演藝術果真不受社會人士關愛嗎？
依幾項調查結果來看，學生(尤其大專、高中生)確實是表演節目的忠實觀眾，但較具消費能力的上班族亦占有不小的比例。
根據輔大大眾傳播研究所前年一項抽樣調查顯示，兩廳院的學生觀眾近四０%，其次上班族約二五%，公務員一０%，而且年齡未超過三十歲和每月觀賞節目不超過一次的人，都各占了四分之三。
許博允則綜合他過去非正式的調查分析，三十多歲的觀聚約占二五%，四十多歲觀眾約一０%，但這些工作忙碌的人參與意願多半搖擺不定，不像專買低價位票的學生(約二五%)那麼積極，所以較少被歸為這個市場的消費者。
兒童觀眾往上攀升
為什麼多數人一進人社會後，都不再像學生時代那般熱中欣賞藝術表演？休閒時間減少；表演資訊不夠系統化；工作環境中缺少了往日好友間相互影響、討論的氣氛，都是可能因素。
觀眾結構改變最明顯的是兒童消費者，許博允估計他們約占總數的一０%。翻閱兩廳院售票統計，凡是兒童節目，幾乎場場爆滿，即使其他表演(如芭蕾舞)，隨父母前往的兒童觀眾也較過去增加許多，而且「常坐在前面幾排，」朱宗慶在擔任兩廳院節目規畫組長期間觀察到。
曾任新象顧問的蔡惠媛，與長笛家牛效華合組牛耳藝術經紀公司後，有意在明年舉辦國際兒童藝術節，希望藉由兒童對藝術表演的接受潛力，帶動全家人參與。
往下扎根，可是刺激藝術人口成長的一帖妙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