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台灣為教育改革問題爭辯不休之際，遠在荷蘭，也為一項教育改革措施議論紛紛。
從1998年起，荷蘭的高中開始採行一種「學習中心」（studiehuis，即英文study house之意）新制度，強調學生自我學習的功能。
以前荷蘭中學採取傳統上課法，老師在台上授課，學生坐在位子上聽課，「我們稱這種教法為front monologue，就是老師自己在前面自說自話，」凱瑟卡瑞中學（Keizer Karel College）副校長李斯（Wim Ris）說。
在新制度下，老師講課的比重減少，學生則比以前花更多時間自己研究、寫作論文。學生是學習舞台上的主角，老師則側身後退，成為輔導學生的配角。
凱瑟卡瑞中學位於阿姆斯特丹附近的小城阿姆斯特芬（Amestelveen）。聖誕節前夕，校園裡處處是歡樂熱鬧的節日裝飾；在學校的媒體圖書館裡，學生則安靜地穿梭書架之間尋找書籍，有些學生則在明亮的電腦室裡，專注地上網搜尋資料。
幾位中學五年級的學生圍在影印機旁邊，抱著大本、小本的歷史書籍等待影印，他們正在準備近代史的報告。其中一位打算寫土耳其凱墨爾將軍的生平，另一位把報告題目定為德俄的史達林格勒（Stalingrad）戰役經過……。自訂研究主題、找資料寫報告，是大學生常見的學習方式，卻提早出現在荷蘭的中學中。
「學習中心」的新制度，增加學生自修時間。在一間自修教室裡，有的學生正在讀荷文，有的學生在做物理習題；坐在講桌上的老師，則個別指導學生課業。教室空著三分之一的桌椅，這些學生正在圖書館與同學討論小組報告。
校舍另一邊的英文教室裡，一班二十來位中學四年級的學生，則在觀賞美國電視影集「六人行」（Friends），不時隨著影集的喜劇節奏爆出滿堂大笑。
這一班學生一週雖然只上兩堂的英文課，但學校要求學生一年要讀五本英文小說，另外還必須選讀多篇短文，讀過之後寫報告，並且向全班口頭發表心得。
在這個年級的學生之間，這陣子最受歡迎的小說除了風靡全球的《哈利波特》之外，還有被改編成電影的《B J單身日記》（Bridget Jones’s Diary）和《非關男孩》（About a Boy）。
去年秋天，首屆「學習中心」的學生已經進入大學。據大學教授表示，畢業自「學習中心」的大一學生，表現比往年的學生好。套句荷蘭話的俚語，學習中心已是「放在風車磨坊裡」，慢慢運轉出成果了。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全心擁戴這項新制度。五年級的中學生麥可抱怨，自己蒐集資料、寫報告，難度高、責任也更大。連麥可的父母也覺得，比起自己念中學時只要寫寫作業，兒子的功課壓力大多了，對新制度不以為然。
有些老師則是擔心，資質較差的學生不但做不到自我學習，反而浪費時間。老師的角色遽變，心態調適不及，也難免有所怨言。
面對負面的反應，阿姆斯特丹市政府主管中學教育的官員克萊恩（Norbert Krijnen）指出，學習中心可以訓練學生自己蒐集資料、自己設法找尋問題的解答，這也是終身學習必備的能力。
「這個社會知識變遷快速，我們不能指望教給孩子夠用的知識，但至少要及早培養他們自我學習的能力，」投入教育近三十年、始終對教育充滿熱忱的克萊恩說。
換句話說，給他魚，不如給一把釣竿、讓他學會釣魚。往後不管是江河洋海，都能自給自足。
多數人懂三國語言
遠自十七世紀海權最輝煌的黃金年代以來，荷蘭就確立了重商的風氣，他們這個民族身上，流著務實的血液。
在荷蘭，不管公、私立中小學，教育經費全由國家支付。為了讓有限的教育資源達到最大的效益，「荷蘭教育制度一直隨著社會的需求而改變，」克萊恩說。
荷蘭的教育改革從未停歇，幾乎每八年、十年一改。近年較大規模的改革之一，是在1985年將幼稚園融入小學教育，幼童從四歲到十二歲必須接受小學義務教育。
八年後，中學教育也歷經一場大翻修。荷蘭中學教育制度在外國人看來有些複雜，也比台灣高中、高職雙軌並行的制度更多樣。簡單地說，它總共兵分三路：大學預備教育、高級中等教育（前面提到的「學習中心」即是這兩類學科的後半段）和職業預備教育。這三者修業年限各不相同（分別是六年、五年、 四年），向上也分別銜接到大學教育、高等職業教育和中等職業教育。1993年，荷蘭教育部將這不同學科的前三年課程統合。
由於中學選擇多元，荷蘭孩子在小學畢業前，就要慎重地考慮上哪一種中學學科。等到中學畢業之前，學生再做一次抉擇。
從小學到中學，一個荷蘭學生至少有兩次可以選擇自己的教育途徑；對自己要走的路，可以更篤定。「我們從小學起，就要孩子思考自己的未來，逐漸為職場預備，」在職業預備中學ROC擔任課程設計主任的梵艾克（Kees van Eijk）說。
「荷蘭是高齡化社會，未來二十年，少數有工作能力的年輕人要支撐一個老化的社會，年輕人要完全發揮所能，不容浪費人力，」克萊恩指著一疊就業市場的統計圖表說。這樣的隱憂督促教育官員不斷審思教育的效益。
多年來荷蘭一直名列全球十大出口國。不過荷蘭語只是少數人使用的語言，全世界講荷蘭語的人口只有三千萬（荷蘭人口則有一千六百萬）。為了對外貿易時，可溝通無礙，小國寡民的荷蘭不得不重視外語的訓練。
荷蘭西望英國，東鄰最大的貿易伙伴德國，南邊隔著荷文、法文並行的比利時，就是法國。多數荷蘭人都能使用英文、德文與法文。
荷蘭學生從小學七年級開始學英文。上了中學之後，人數占三成多的大學預備學科，和高級中等學科的學生，在英文之外，每年必修德文與法文；念職業預備學科的學生則必修一種第二外語，可選修第三外語。有些學校也開設西班牙語、義大利語等歐洲語言供學生選修。
念高級中等學科的荷蘭男孩雨果（Hugo），每個禮拜有兩堂英文課、三堂法文課、三堂德文課。把雨果中學五年期間的課程表拿來算一算，他外語課程的上課時數，就占了總時數的近五分之一。
十六歲的雨果坦承說自己不擅長語文，一次學三種語言有點吃力。但是他說，和父母到法國、德國度假時，發現自己竟然能聽、說他們的語文，他才體會到，「學語文真的有用！」成就感讓金髮的雨果露出燦爛的笑容。
除了通法文、德文，雨果說起英文應答自如。老一輩的荷蘭人都抱怨他們以前在學校學英文只重文法、翻譯，聽和說卻不靈光。但近年來，荷蘭學校的英文教育開始強調聽、說能力；中學高年級的英文課堂裡，老師幾乎完全以英文上課。再加上荷蘭電視大量播放英文節目，成為孩子學習英文的重要管道，一般中學高年級孩子的英文都很流利。
荷蘭目前有兩百二十多家台商公司；台灣同鄉會會長黃司良說，荷蘭的市場小，大部分台商的目標市場都是德國和其他歐洲國家。他們把公司設在荷蘭，除了這裡有好的物流、運輸系統，「荷蘭員工精通多種語言，也是重要的原因。」
讓孩子自己選學校
和荷蘭官員對教育效益念茲在茲的態度相對比，荷蘭父母對小孩的教育比較隨遇而安，「荷蘭父母都很尊重兒女自己的選擇，」旅居荷蘭二十年的台灣人張月鳳觀察。
大部分荷蘭小學生，在八年級的時候都必須考學力基礎測驗。之後，老師會根據考試成績和學生平時的表現，建議學生上哪種中學學科。荷蘭小學平均學生人數只有兩百二十人，每班學生也不過二、三十人，因此老師與每位家長個別溝通，並非難事。老師的角色，僅止於建議，最後仍是由學生自己決定。
決定學科之後，學生還必須選擇學校。荷蘭學生選校的第一大考量，是學校與住家距離的遠近（通常以騎腳踏車不超過十分鐘為原則），此外就是學校環境。
十三歲的荷蘭女孩尼莉塔說，她兩年前在選擇中學時，父母曾陪她到家附近的三所學校參觀。其中一所校舍有點昏暗、一所廁所太髒，只有現在這所學校給她的感覺最好，就此決定去向。這聽起來似乎過於簡單，但尼莉塔的父母則完全支持她。
台灣人看重學校排名，這對荷蘭人而言是難以想像的。曾有台灣女性嫁給荷蘭人，秉持台灣父母「重視教育」的傳統，四處打聽各所學校的「升學率」，結果選了一所離家頗遠的學校。荷蘭籍的友人很不以為然，他認為，讓孩子讀近一點的學校，下了課，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找朋友聊天、看電影，或者去打工，生活不是更有意思嗎？
「我們荷蘭沒有所謂的名校，我們也不喜歡fancy（花俏）的學位；重要的是有沒有適才適所，讓孩子學有專長，」梵艾克說。荷蘭人的務實，在教育這件事上，處處表露無遺。（本文作者為自由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