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家門的垃圾問題

楊孟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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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孟瑜

1987-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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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近家門的垃圾問題
 

本文出自 1987 / 12月號雜誌 1987年遠見人物──本刊歷史性專訪蔣經國總統

十月二十八日,琳恩颱風離開台灣後的第一天,近午時分。

災後垃圾最多地區的台北市環保局松北區隊,沒水、沒電、沒瓦斯;隊上留守的人員寥寥無幾,隊長桌上的電話卻多得應接不暇。「我們隊上的人幾乎全部都出動了,一直猛做,都清理不完那越來越多的垃圾,」隊長丁雲鵬邊接電話,邊著急的喊著。

一位清晨四點就出去工作的分隊長踏著雙腳的泥濘進來,帶回的消息是:隊員清理完一堆,住戶又丟出一大堆來;寶清街、南京東路五段一帶的巷弄都被垃圾擋住了……

◆ ◆ ◆

十月二十九日,颱風遠颱後的第二天,下午兩點多。

風災中水患最嚴重的汐止鎮基隆河畔,水尾灣土地公廟旁,在寂靜的午後驀然出現了神情激憤的幾個人。不一會兒,老年人、持家的主婦們也聚集了過來,堆起路旁的木頭、油桶,把通往河岸的路硬生生給堵了起來。

眾人自圍的柵欄和大聲的指責,嚇走了一輛運載廢土打算倒在河邊的卡車。車子揚塵而去,氣憤喧擾的人聲中仍一陣陣傳出:「都是他們把河岸都填滿了,害得我們淹大水,現在還敢再來倒垃圾……」

◆ ◆ ◆

垃圾,正以驚人的數量從都市侵佔河川,經過颱風帶來的水患,它又急速從水中侵回我們的居住環境。大水沖出來的,不僅僅是成堆成批的污泥和髒物,更暴露出人們經年累月製造的垃圾問題,已逼近到每個人的家門前了。

不斷與人爭地的垃圾

根據行政院環保署(前衛生署環保局)的統計,台北市目前一天大約產生二千六百九十公噸的垃圾。若只丟不清,單單一天之內,台北市每平方公里就會出現一座將近一萬公斤重的「小垃圾山」。

更有甚者,台北市環保局估計,垃圾量每年會以五.三%的成長率增加,很明顯的,將在台北日趨狹小的空間內,與人爭地。

隨著都市化、經濟發展的結果,垃圾的內容也產生變化。北市環保局負責垃圾處理的第四科科長謝卓倫分析,工業產品增多,垃圾中的有害物質也增加,例如日光燈管、水銀製品、塑膠類產品等,在在都增添垃圾處理的困難。

而如此大量且複雜的垃圾,最後又歸向何方呢?答案可能有兩種:掩埋場,或者是每個人自己面前。

環保署的資料顯示,台灣地區的垃圾,大約八七%是採取掩埋法處理。而不少環保單位的官員和環保學者都知道,有三成左右的掩埋場是位在河川邊,甚至佔用了河川地。事實上,所謂的掩埋場很多根本是露天傾倒,並沒有掩埋設備。

「台北縣所有的鄉鎮,只要沾到水邊的,幾乎都把垃圾倒在河邊,包括淡水河、大漢溪、新店溪、基隆河沿岸,通通都是。」台灣省水利局第十工程處處長許時雄氣沖沖的說。

這位經常跑到河邊巡視的處長更觀察到,上次鬧得大家交相指責的新店市公所亂倒垃圾於碧潭的事件,「還算是比較好的」,因為新店市公所倒了垃圾,還掩埋一部份,其他地方倒了就算,連埋都不埋。

污染水源,促發水患

這些垃圾、廢土不但污染了水源,使得數百萬居民日日飲用來自垃圾堆裡的水;更可能造成河床淤積、河道變窄,促發水患。

住在汐止基隆河岸的居民,就憤慨的指控營造商日以繼夜在水尾灣大量傾倒廢棄物,把原來可供蓄水的窪地,填到約有二層樓高,面積廣達十公頃,阻礙了河水的渲洩,更助長了水勢的蔓延。連住在河邊的六歲小女孩都會指著那片「垃圾大地」說:「都是它害我們淹水的。」

大雨一來,河水順勢「清賬」,把人類每天送給它的「東西」,又沖回到每個人面前,似乎也正告訴人們,若不好好處理,垃圾最後的歸處可能仍是它的來處。

為什麼會把垃圾傾倒到河川地呢?掌管垃圾處理的人員大多很無奈的表示,台灣人多、垃圾多,但是土地少,找不到適合的掩埋場。

「垃圾沒有去處,現在丟到那裡人家都反對,只有河川不會抗議,」許時雄處長一針見血的說。

於是不僅民眾丟,連地方政府也大量的亂倒垃圾。雖然傾倒垃圾於河川地,觸犯了水利法和廢棄物清理法,有關單位可以依法取締,但往往限於地方環保人力的不足(沒有足夠的人手盯住河岸),以及自身的心虛(鄉鎮公所就是倒垃圾的單位),在州官放火,百姓也點燈的情況下,只得任由垃圾在河川蔓延。

政府高階層已警覺到垃圾問題的嚴重性,台灣省主席邱創煥在琳恩颱風的水患後,緊急呼籲不可倒垃圾於任何河川,立即展開疏濬河道、清除垃圾和廢土的工作。而經建會也早在三年前建議將「都市垃圾處理計畫」,列於國家「十四項重要建設計畫」中。

垃圾處理進度落後

然而從七十三年開始計書至今,經建會管制考核處處長侯羿不禁慨嘆:「十四項建設裡最落後的一項就是垃圾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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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畫中預計興建六十七處衛生掩埋場及二十三座焚化爐,卻因為無法順利取得土地而延誤進度。例如台灣省預定七十六年度設置四十八處垃圾處理場,至今只有一處竣工,七處在施工中,其餘則多在辦理發包和規畫設計中。

環保署廢棄物處理處副處長倪世標分析,由於過去對垃圾處理的隨便,使得民眾對垃圾掩埋場非常排斥,加上地方派系的介入,民意代表藉著抗拒垃圾場來迎合民眾,爭取選票,益發使土地收購困難。

儘管無地可倒,但垃圾依然不顧一切的有增無減,不斷的和它的製造者--人類,爭奪本就擁擠不堪的生存空間。

倪世標形容垃圾處理是一個「救火的工作,今天不做,明天就落後了」。因此,環保單位不停地尋找掩埋場來消化與日俱增的垃圾,並覓地興建焚化廠。然而執行起來卻往往因人力、財力不足而顯得效果不彰,又因民眾懷疑的心態而險阻重重。

一味反對徒增困擾

容納全台北市二百五十多萬人口製造的垃圾的福德坑掩埋場,只剩下大約五年的壽命,但第二掩埋場的場址卻遲遲未決。因為「每個人都不願意把垃圾倒在自己的土地上,但是每個人卻一直在製造拉圾,一旦福德坑滿了,看怎麼辦?」有識之士談到。

不過台北市還算有餘力興建焚化廠,有眾多縣市嗷嗷待「補」的台灣省,則經常面臨地方財政和人手不足的窘況。無力設置焚化廠,只得寄望於衛生掩埋場,但幾乎每個鄉鎮都排斥在自己境內設垃圾場,還往往引發了彼此之間的「垃圾大戰」。

「我們只有儘量把掩埋場做好,給予人民信心,」台灣省環保局謝錦松副局長表示,「也希望民眾不要一味反對,而是要要求政有做到相當的程度。」他認為一味反對只是消極的態度,無補於解決垃圾問題;只有民間和政府共同研究、彼此鞭策,才有可能找出解決之道。

台灣地狹人稠,不斷的加蓋衛生掩埋場和焚化廠,也只是治標的作法。關心環保問題的人紛紛指出,要治本,則必須從減少垃圾量做起。

具有多年環保實務和教學經驗的莊進源建議,大家必須養成節約的習慣,建立回收制度,不該丟棄的就不要丟,可以繼續使用的就多加利用。

否則,在垃圾與人爭地的情況下,「住在台北市的人將來可能死無葬身之地,」莊進源又戲謔又憂心的說。

經建會侯羿處長則深深體會,垃圾問題已經成為社會問題,經濟能力的提高,卻不曾提升公德心,隨地丟垃圾依然時時可見。他舉例說,一個路人丟下的一根菸蒂,可能滾到下水道裡,隨著裡面其他「同樣來源」的廢棄物堵塞了排水系統,然後跟著大雨的沖刷,助長肆虐,在水災中,這根菸蒂流向當初丟下它的那個人身旁。

政府民眾共同參與

侯處長曾在國外向美國人請教解決垃圾問題之道,得到的答覆是:「你若沒有民眾的參與,是辦不成功的。」而民眾的參與不是一紙行政命令可以達成的。

如果同樣日漸高漲的垃圾堆積量和環境保護意識,不能把政府和民間結合起來,努力攻向「垃圾大敵」的話,那麼,垃圾遍地、搬不勝搬的景象,可能將不只是水患過後的夢魘,而是全台灣居民日後天天可能面對的景觀。

自己丟的,自己付錢

「倒垃圾要交錢!」

這可能是大多數人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事,隨著垃圾的大量增加,以及環保意識的日漸高漲,「為垃圾而付費」似乎將成為必然的結果。

台北市環保局經過大約三年的研究,訂出徵收垃圾處理費用的辦法,於日前向市長許水德提出簡報,獲得許市長原則上的同意。待市府有關單位進一步研擬,並經市議會審議,報請行政院環保署核定後,預計半年到一年之內,垃圾收費制度將在台北市展開。

「我們希望能夠建立「受益者付費」的觀念,以及藉由收費來減少垃圾量。」北市環保局謝卓倫科長斬釘截鐵的道出收費的兩個目的。

台北市垃圾量隨著人口的增加而膨脹,若不想法子節制,則日後不單是人擠人,更可能是垃圾擠人。也有民眾意識到這種環境危機,很贊成「垃圾收費」的想法,但又不免懷疑,一旦實施之後,徵收的錢是到那裡去了?做何用途呢?

為自己製造的垃圾負責

「直接繳到市政府去。」謝卓倫說,環保局一年的總預算是三十億元左右,目前大約有三五%(十億多元)是用在垃圾清運及處理上,而環保局的財源是由市政府撥款而來,增收的錢自然是繳交市庫。

謝卓倫進一步解釋,若依照目前的方法(見表)中,較可行的「自來水費(量)比例計算法」來徵收,預估每年徵收的垃圾清理費用約有三億九千萬元,只佔環保局全年總預算的一五.八%,佔全市府總預算的0.六一%。

而且根據環保局的分析,這三億九千萬元,也只反映了實際垃圾處理費用成本的二九%而已。「金錢的實際利益並不大,我們主要是想養成大家妥善處理垃圾的觀念,並且達到減少垃圾的目的。」謝科長再三說明。

目前任教於台大環境工程研究所的莊進源,也積其處理垃圾問題二十多年的經驗表示:「自己製造出來的東西,自己要負責。」一位家庭主婦也說:「每次看到清潔隊員因為搬垃圾而被玻璃割傷,我就很難過。他們收垃圾,我們多交點錢,也是應該的。」

只是如何讓大多數民眾體諒環保單位的用意,心服口服的交錢,則是環保局需要繼續努力的。台灣省和高雄市採隨自來水費附徵八%清潔費的方式徵收,已經行之有年,但似乎並未達到減少垃圾的績效。

台北市環保局如今攬起重任,欲藉垃圾收費制度來提醒民眾「維護環境,人人有責」,成效如何,就賴大家的認知和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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