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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立誠有勁的晚年

曹郁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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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郁芬

1987-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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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立誠有勁的晚年
 

本文出自 1987 / 12月號雜誌 1987年遠見人物──本刊歷史性專訪蔣經國總統

有些人恐懼退休生活帶來的失落感,但是執教鞭達四十年的郭立誠卻自動提早五年從師大附中退休。今年七十三歲的郭立誠,一頭似雪的白髮梳理得一絲不苟,以黑髮夾固定在耳際。找不出幾條皺紋的面龐,襯在素淡的藍格子衫和藍背心上,顯得格外神采奕奕。

望著一群學生合送的「任教四十年,桃李滿天下」的紀念牌,郭立誠倚著寫上「閒居」、「淡泊」的兩個白色靠墊,氣定神閒地道出她自願提早退休的原委:「我覺得應該留一點時間給自己,整理自己真正要寫的、想寫的、相應該寫的。」語氣中沒有一絲悔意。

堅持一人獨居

出身書香世家,國學根基深厚,自北平女子文理學院歷史系畢業後,便與中國民俗研究結下不解之緣。這樣的出身和教育背景,使得有心為自己「蓋棺論定做打算」的郭立誠,自願在六十歲退休,以便專心從事學術研究和著作。為了減少干擾,她不參加應酬,不到學校和補習班兼課,甚至堅持一人獨居,和已成家的一雙兒女各自保有一片生活天地。她因此自稱是「滾滾濁流中的一個怪人」。

與郭立誠相交達二十五年的老同事趙汝倩卻不以為她的生活方式「奇怪」。據她觀察,現在上了年紀的婦女比過去獨立,不再似傳統婦女那般依靠兒女。因此,對現在的女性而言,獨居的生活也自有情趣。與郭立誠共事十七年的師大附中國文老師祖蘭舫則相信,父母與子女分居已漸成潮流,而職業婦女較一般女性更能接受這種趨勢。

事實上,雖然住在不同的屋簷下,郭立誠與子女依舊來往密切、感情融洽。除了週六、週日輪流與子女小聚之外,平日也時常以電話連繫。如果兒女有事外出,她也偶而應邀客串「臨時工」,照料她的小孫女。她常以開玩笑的口吻告訴別人:「我這是狡兔三窟。」與郭立誠相識四年,為她安排出書事宜的漢光文化事業公司編輯部主任王聖瑩便表示:「郭老師很能享受片段的含飴弄孫之樂。」

親情固然可貴,郭立誠亦不忘當年提早退休的初衷。她一週工作五天,除了週一、週四上午到明星咖啡屋寫書,並利用兩天下午到漢聲雜誌社擔任顧問外,大部份的時間,她都深居簡出,埋首書堆做研究,每天工作八、九個小時,不以為苦。

終日與書為友

在她那間獨居的公寓房子裡,除了書房的書架上擺滿了書,客廳的沙發上和地上也散置著參差不齊的書堆。看書、寫書成為她的生活重心。「二十五史」、「滿州娘娘考」、「山海經」、「說庫」……等許多被人視為艱澀苦口的典籍,卻是她甘之如飴的寶物。大陸失守時,她只帶著兩部自已作品的手稿來到台灣,經過三十多年的積攢,如今她已坐擁書城。為了一屋子心愛的好書,她還特別以有限的收入投保了火險。

她不僅愛書,做學問的態度更是一絲不苟。王聖瑩表示,郭立誠治學寫作的態度嚴謹,寫作之前一定仔細閱讀相關資料,不輕易發表文稿。郭立誠本人的看法是:「研究歷史就跟研究自然科學一樣,不能有自己的意見放進去,有多少事實,就寫多少。」必須做到「疑者存疑,信者傳信」。因此,她曾經在圖書館裡翻上大半天的資料,忙得暈頭轉向,只為了查證一段二十五個字的資料。

曾經有人問她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年紀大了不享清福,還在書堆裡孜孜不倦?她表示,人的頭腦不用會生銹,「工作證明活著」。況且年紀愈大,累積的知識和閱歷也愈豐富,在個人學養和腦力正邁向爐火純青的境界時就把爐子關了,豈不可惜?因此,她是「活著一天,就要工作一天」。持續兩小時的談話後,她依然思路清晰,說話條理分明,使她那套腦力「用進廢退」的理論更具說服力。

不同於時下的一些老太太們,郭立誠對打麻將、逛街或是炒股票不感興趣。但是,解決了一道不能換鈔票的難題,她卻覺得十分欣喜。對她而言,「知」本身就是一大樂事。「書獃子」,是她對自己的嘲解。

從她的言行中不難發現,許多人認為是「書獃子」的想法,卻是郭立誠畢生力行的生活及治學原則。她深受老、莊學說的影響,認為一個人心情平靜、活得怡然自得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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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不計較自己的書能賣多少版本,不在意自己是否成為名學者,也不願介入任何爭名逐利的紛爭。任何使她「心裡七上八下」的事情,她都敬而遠之。不過她卻主張讀書人一定要事生產,但是賺錢是為「致生」而非「致富」。因為她相信一個人自食其力,才能保持人格的完整,不易為人收買。

不需要別人打分數

在她的生活原則裡,人可以不爭,卻不可以不堅持。因此,她生平不算命、不買獎券、不炒股票,即使整個社會在名利爭逐中浮躁不安,她依然我行我素、自有分寸。對社會是如此,對兩次失敗的婚姻,她亦是這般的態度。她認為自己「可以相當地讓步,但是不能完全地投降」,她絕對「不能完全讓人牽著走」。

這樣的觀念和行徑,有人批評她「傲、怪」,有人說她「倔強獨立」,也有人稱許她「有風格、有古代讀書人的骨氣」。然而,無論別人從什麼角度看她,郭立誠的回答總是:「我就是這樣啊!」

即使是相交多年的好友,郭立誠坦率、不隨俗的言行有時候也不免令他們吃驚。國內著名的雜文作家夏元瑜,是經常與郭立誠交換民俗研究心得的老友之一。他曾在大年初一滿懷喜氣地探詢郭立誠的「新年新希望」,電話另一端的郭立誠只是平淡地表示自己要做「分期結束」。

在做人、做學問方面有所堅持的郭立誠,也有她生活上的輕鬆面。她利用假日逛書店、看平劇,或是和三兩好友小聚。雜誌、經濟日報和民生報,是她吸收生活常識的讀物。播放晚間新聞和一些新聞性節目時,她也是電視機前的常客。因此,她雖然自稱生活圈子狹小,但是曾經是她的學生,目前在漢聲雜誌社擔任社長的姚孟嘉卻認為她是「擇善固執,並非食古不化」。

自有養生之道

郭立誠不僅在生活上有「自己的一套」,對於養生之道,她也有獨到的見解。為了維護視力,她有三不原則--不熬通宵、不在床上看書、燈光不好不看書。同時她定期服用維他命F,因為她相信有助於視力的維護。

為了保養身體,她每天固定運動三回;起床後、洗完澡和睡覺前,練一段八段錦。她還為自己立下許多保健規矩;最晚十一點必須就寢;吃飯只能八分飽;可以吃自助餐,絕不吃速食麵。由於養生有道,做起伸展運動來,她依然可以雙手及地。而且說話時聲音宏亮,雙目炯炯有神。

其實,如此悉心地照料自己,除了求得健康外,郭立誠還有更深的用意。她體會到現代子女多半工作忙碌、無暇照顧父母親,因此她半開玩笑地說:「我鮮蹦活跳的,不哼哼哎唷地教我的兒女操心,這才是真的愛他們。」自認性情嚴肅、缺乏情趣的郭立誠,在提及自己的兒女時,慈祥和關愛之情也不免自然流露。

不以別人為生活重心

離婚獨居、提早退休在家、子女又未隨侍在側,這些經歷對某些人而言,不啻是一種折磨,使人感到徬徨無依,但是郭立誠始終坦然自處。姚孟嘉推崇她修身功夫到家,郭立誠自己卻表示,她之所以能百鍊成鋼,把晚年生活安排得有條有理,是因為她「不把生活重心放在別人身上」。她堅持要有自己的事業前途和生活方式,不以兒女為終生寄託。

雖然生活得自在且別有情趣,郭立誠卻不認為自己的生活方式足以為人借鏡。她說:「做學問本來就是寂寞的事,很多人耐不了寂寞,」語氣是誠懇卻又無奈。況且,她補充道:「別人沒有我的生活經驗,也不會變成我。」的確,郭立誠有她自己運行的軌道。

她自稱是「平凡的台北老百姓,不是明星」;她親筆寫下的一幅春聯是「得過且過,說走就走」。然而,研究中國民俗四十餘年,出過二十幾本書,且分別以「問耕雜文」、「中國生育禮俗考」獲得中國語文獎章和中山學術獎的郭立誠,她那引人玩味再三的人生觀和生活經驗,又豈是「平凡、淡泊」能夠寫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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