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桃園虎頭山。
一個膚色黝黑,體格粗壯,蓄小平頭,著汗衫、運動短褲的中年人,氣定神閒地邁步在山徑上。他專挑較陡的階梯、石子較多的路行去,不到二十分鐘,已跨過三座小山頭。山雖不高,但他轉眼間輕鬆走完的山路,一般人可能要氣喘吁吁地爬上大半個鐘頭。
他幾乎每天都來山裡報到兩次--中午十二點半到一點半,傍晚五點到六點。有時獨自一人,有時帶著四條狗,有時跟著一妻八子(四兒四女)。他頻頻探臨山嶺,但對於賴以謀生的中醫診所,卻一星期才去二天。
提到他--李世弘中醫師的生活方式,有人稱之為「博」,有人說是「怪」,也有人評之為「傻」,更有人讚佩他「有自己的一套」。和他相交達十年的安鄉出版社老闆蔡武雄就說,李世弘「對自己有一份執著,要過屬於自己的日子」。
有自己的一套
坐在他佈置簡單古樸的診所裡,可逐漸感受到他的特殊。這位穿T恤、牛仔褲問診的中醫大夫,拉開隔間的大櫥子,裡面滿是古書和古玩;牆邊擺醫書的書櫃裡,還擱著民國初年的舊茶壺,是他最近才從新竹買回來的。 「我不到診所的時候,大多把時間花在搜尋古物、古書,以及看書上,」李世弘說。
為什麼一星期只到診所三天呢?有人覺得白白放棄三天的賺錢機會,是傻子的行為。而他認為:「有時賺錢就等於虧本。」因為到診所看病,雖然金錢上有收穫,但個人精神和家庭生活的樂趣卻相形減少,這就是「某一程度的虧本」。
李世弘又笑著說:「多累!欲望多了就會累,每個人想要的東西太多,結果往往搞得自己疲累不堪。」他覺得,賺的錢可以糊口就好了,若有積蓄,就投注在買書上。他相信:若是人們的佔有欲能夠恰到好處,那社會就會減少許多無理的侵害。
生活中充滿書
從他「賺錢即虧本」和「多累」的講法中不難發現,一些旁人頗覺「不合時宜」的想法,早已融入地的人生觀裡。地對人生的看法、對生活的安排,深深受到古書的影響。
「書本是隨時坐以待證的好老師,」李世弘斬釘截鐵地說:「我以讀書為樂。」大約十歲時,他隨著長輩學習國術,在師父家裡看到「唐詩」、「古文觀止」,書中圖文並茂,引起他強烈的興趣,自此步上「手不釋卷」的道路--不僅喜歡看書,而且大力搜集古書。
「那時候,他幾乎每天下午都帶書到孔子廟去唸,對中國文化方面的書看得不少,尤其是醫書。」聯貫出版社負責人袁炯特別記得十來歲時候的李世弘。
只有初中畢業的李世弘,憑著自修,分別於民國五十五年、五十九年兩次考取中醫師特考。他在行醫之餘,自行編纂「針灸大辭典」,獲得民國六十五年的嘉新水泥文化基金會優良著作獎。
除了醫書,他也涉獵技術類的書--讀教人轉花養魚的書,來怡情養性;看拳譜,以鍛鍊身體;看諺語劄記,來瞭解中國民俗;看歷史輿圖,從清朝版圖資料中發現台灣和大陸的相屬關係。他說,國家應該多搜集這種文獻,增加每個人對土地的認同感,「由愛文化而去愛國家。」
他格外鍾愛的,應該是畫譜了。他翻閱著一冊從舊書攤尋來的中國畫譜,這是日本人在昭和十二年刊印的,他一邊欣賞書中色澤構圖之美,一邊讚嘆不絕。
歷經二、三十年的搜羅,時常奔波於台北、新竹、嘉義、台南、高雄等地的舊書攤,今年四十五歲的李世弘,已經擁有近十萬本的藏書。走進他家裡,可以發現櫃子又大又多,裡面滿是書本和許多看起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這些都是他充實生活和敵發自已的泉源。
他收藏的原則不在名貴,而在乎真趣。例如一塊刻著家庭景致的木板,是日本小學生的勞作作品,他看上其中的創意和童趣,以五十元向古玩店買來。曾有裝潢師傅想用五萬元向他購買,他就是不肯割愛,只因這個木雕可讓他玩味再三。
這些收藏,帶給他最大的樂趣和收穫是什麼呢?「明白了真理,」他說,「可以體會出如何在生活中達到屬於你自己的真善美。」而他自已的真善美就是--自然。
依自然來安排
別人眼中他的奇怪之處,就他而言,不過是依「自然」來安排生活罷了。所以爬山時,他寧捨水泥路,而走石頭遍地的山徑,因為「這比較自然,」他說。他經常去尋書、買書,卻又會告訴書商:「把書賣給外國人,不如賣給中國人;把書賣給李世弘,不如賣給出版商。」因為他認為好書需要普及,這是「很自然的道理」。
他的家居生活也是隨興而至,隨機利用。每天必讀書,但不固定在什麼時間,想看書的時候就看。可能爬山時帶本書上山去,可能在診所看,也可能在家裡一邊讀書,一邊教孩子看書而。
碰到雨天,不能出去運動,他就利用這段時間逛舊書攤,或找資料、訪友,或是打掃家裡,幫太太做家事。他每天十一點就寢,七點起床,睡眠充足;中午、傍晚,各爬山一趟,運動健身。其餘時間就花在診所、書本、搜尋古物,及和家人相處上。
他的原則是,找出適合自己的方式,過自已想過的日子,不要讓自已被生活弄得煩躁不安。
除了善於安排自已,對家人,李世弘也讓「每一個人都能達到自已的興趣,擁有自己的娛樂」,因此他鼓勵太太去練健身操、跳土風舞、學押花,太太去參加社團時,他就在家看孩子。
此外,也曾有鄰近的人隨著他讀醫書,學國術、針灸,習紫微斗數、面相術,他皆視之為充實生活的泉源,一邊教人一邊也可以自我進修。
「賓士級」的身體
有個病人問他:「我們年紀差不多,為什麼你身體很好,我的卻不怎麼好?」他回答:「你啊,你是「車子賓士」,我是「身體賓士」。」在李世弘眼裡,開賓士車的人,縱然擁有財富,還不如他自然的安排生活,具備「賓士級」的健康身體來得好。
他在山徑中述說著:「我沒什麼好留給孩子的,就留給他們健康吧。以前我練氣功來健身,後來改成爬山,因為這樣可以讓全家人很容易的一起來鍛鍊身體。」這也就是他從十年前開始,幾乎每天步行虎頭山,同時也訓練家人爬山的主要因素。
而李世弘能保有健康的身體和自在的生活,原因在於:「我對生活不爭,」他說。就像他家中所懸的那副對聯--「無事日月長,不羈天地闊」。
其實他還是有所爭的,當他站在山頭,俯瞰城市的擾攘,他說:「何必在那小方塊裡爭呢?我爭的是這片天下的自然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