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從宜蘭來。下班時分，我們的車子塞在一條巷子中，他問了一個令我啼笑皆非的問題：「這條路以前是不是一條小溪，或是留公圳的支流，後來才加蓋成為馬路？」他的觀察不禁讓我認真地思考：生活空間的層次對人究竟有何影響？
朋友說：「這條馬路彎彎曲曲的幅度像河川，而不是都市計畫的幾何線條，它很像宜蘭到處可見的小圳。」他非常熟悉河川的樣貌，在都市有這樣的聯想似乎也有道理。他說，有些人口不多的小鎮，離鎮內較近的小圳溝常常會加蓋，不是被當成馬路就是安置攤販。
都市人簡化成一隻隻的蟲
朋友的敏感不只是對人與自然的關係，連晚近都市開發慣用違反生態的模式也深植腦海。最後他問我：「馬路隨著人的意念闢建後，生活中少了自然、交通因此順暢了嗎？」以我的都市經驗與專業訓練，我認為，當都市離自然愈來愈遠，人們會藉著更多交通工具親近自然，不但交通不會更順暢，都市也變得更不可居、更違反人性。
人的生活和環境的互動有許多介面，但人與自然或人文環境的互動，在都市開發的過程中愈來愈少。以台北的生活經驗來說，它幾乎就是一種精於算計的生活。家是個被「鐵將軍」守護的殼；出了家門，公共空間如樓梯、電梯、大廳，少有整潔的門戶。不要說灑掃庭除，住戶繳了公共設施費，就認為沒他的事了。
出了門，騎樓的機車密密麻麻；檳榔攤子鎮日轉著警示燈強調它的存在，馬路上車水馬龍，路旁並排停車。所有的都市公共性被這種不倫不類的形式占據，都市空間的層次在自我的觀點下，被壓縮到最少。大家都深怕被人侵犯或冒犯別人，都市人幾乎被簡化成一隻隻的蟲，以僅能容身之姿，匍匐在巨大的結構中。都市缺乏中介空間與緩衝地帶，稍有遲疑，別人就捷足先登，更談不上有老樹可以遮蔭、空地讓人優游或小溪用來親水。都市人看都市，無非是「大用之用，是為我用，否則無用」的價值觀。
城郊甚至比城市更為不堪。這些供做住宅區的衛星城，在交通旅次、停車空間供給、公園綠地甚至公共服務上的窘困，可謂城鄉皆然。
無深度、無生活的拼湊空間
鄉下的民居，大環境中較有山水襯景，但民宅仍以都市盒子的建築形式，隨意錯落在一塊顯然是尺度寬鬆的基地上，不僅沒有反映出一般人缺乏的半戶外生活空間，地景、植栽的搭配也付之闕如，連最重要的風土觀也在因陋就簡中，形成類都市化的錯亂形式。因此，我們常見民居將可避熱的斜屋頂，改為較炙熱的平屋頂，頂樓再加蓋違建的鐵皮屋。地處多風或多雨區也從不事先考慮建門廊、玄關、迴廊、深陽台或深雨遮，寧願事後再用鐵窗、天光棚或帆布遮解決。而向來有包被作用與生活所需的戶外與半戶外空間，也便宜行事，不加考慮與設置，最後不是占用剩餘地加蓋帆布車篷，就是加建輕鋼架棚子；而屋瓦翻修不易，就以粗俗的鋼片瓦取代了。這種現象，可以說是一種無深度、無生活的拼湊空間。
建築與都市反映了生活形式；就算有再好的咖啡廳，回到家，你還是要面對自己的生活空間。不論你穿得多體面，或一年出去旅行多少次，如果沒有內化成自己思想的反應，空間還是會將真正的你表達出來。因此有人認為，應該強調一種內斂的生活與簡樸的建築，其中有著豐富層次的空間。
我們要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空間？是現在這種凌亂、沒有層次的形式？還是簡樸卻合於生活的方式？或許，少了些物質卻多了心靈的體會，才是真實、踏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