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歌手陳達的「思想起」悠悠揚起。穿著先民藍布唐衫的舞者，在黑水間掙扎、在荒地裡開墾，有壯漢倒下、有嬰兒新生，恐懼、悲喜、堅定……，一幕幕夾雜。舞終時，薪燼火傳，這是雲門舞集的代表作「薪傳」。
台灣民眾第一次看到這幕移民史的畫面，是民國六十七年十二月十六日；那天，美國宣布中美斷交，夜晚的嘉義體育館，舞者和觀眾汗淚齊飛。今年，雲門舞集復出一年後，林懷民決定重演這齣史詩般的舞作。
尋找集體情感
此時此刻，為什麼要重演「薪傳」？
林懷民先想到了陳達。陳達過世有十周年了。這位在民國六十年代末，被民族音樂學者發掘的老歌手，拿著一把月琴，從南台灣吟唱到台北大都會。近年來台語歌曲的重新勃興，關懷本土的意識日漲，益發讓人懷想起陳達自彈自唱的沙啞嗓音。
「思想起－－天生定要來此開墾，將來要度子和度孫。要給子孫好食睏，祖先留給後世好議論，……」陳達的歌謠，是一種人們生活中流露出來的集體情感。這正是林懷民極看重的、想追尋的、要表達的。
「今天我們似乎找不出什麼人物，是和我們有共同情感的，」坐在八里鄉的雲門排練場，擦拭教舞後的一臉汗水，林懷民提出一連串疑問：什麼是我們的共識？兩千萬人的命運由什麼人來決定？兩岸如此熱絡，台灣與大陸應該有什麼樣的關係？
他沒有答案。「我只能藉著舞蹈提出來－－台灣，是我們的家園，」他說。
山風蟬鳴裡，林懷民進一步說：「只要每個人心中有台灣，做起決定來就會比較不一樣。」台灣固然有很多令人憂心的問題，但生活裡總也有使人振奮的希望。
今年端午，雲門在中正紀念堂廣場跳「白蛇傳」，觀眾四萬人。散場後，以往經常被大型睡動搞得滿地垃圾的紀念堂廣場，居然沒有一張紙屑殘留。此情此景，又化成了雲門舞集繼續努力的千萬動力之一。
「薪傳」也是林懷民和雲門舞集奮鬥的動力。生長在嘉義新港，身為來台第七代子孫的林懷民，自小就想完成一部類似家族史的創作。當年中美斷交前的詭譎氣氛，使他把焦慮和鄉情，轉化做「薪傳」故事中的奮不顧身、團結合作。
如同台灣社會需要薪傳精神的洗禮，林懷民認為雲門舞者也需經歷「薪傳」這道成年禮。舞集自去年復出後，新一代舞者經過十個月內八十三場公演的歷練，有足夠的條件來詮釋這齣九十分鐘不落幕的大型舞作。「他們尤其要體會祖先那種蹲下去，腳埋在泥土裡的感覺，」林懷民邊說邊示範著農夫彎腰的動作。
冷靜才能看得遠
昔日創作的情緒仍在(焦慮加上鄉情)，如今則多了一份篤定。重演「薪傳」，林懷民把「渡海」一幕中先民急急忙忙衝撞的動作，改成－－從容的、穩重地走過去，敬拜、謝天。
為什麼修改這一段？他答：「這麼多年下來，台灣不要再這麼慌慌張張好不好？能不能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才能看得遠。」
「薪傳」在不同的階段演出，或許各有其不同的意義，但對林懷民的意義似乎始終如一：「我需要做「薪傳」來鼓勵自已，因為「薪傳」的精神就是不願放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