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起,他號召學生搜尋台灣各地的蚊子館(指未被妥善利用、門可羅雀的公共建設),四年下來共揭露400多座蚊子館,並出版四本《海市蜃樓:台灣閒置公共設施抽樣踏查》,每本厚達600頁,用黑白照片搭配文字,描述千奇百怪的蚊子館景象,2014年作品還入圍亞太藝術獎。
用前所未聞的藝術創作,戳中不管是中央還是各地方縣市的治理亂象,難怪姚瑞中的書一出版,就讓各級政府急得跳腳。
最近,網路公民團體「零時政府」也加入響應,打算建立「蚊子館地圖」App,民眾下載後,走到哪裡就能搜尋附近的蚊子館資訊,一起監督政府,讓每個人都能成為「滅蚊幫手」。究竟,這個計畫所為而來?
帶學生走出教室 揭發治理亂象
任職台師大美術系的姚瑞中,是台灣當代藝術家,不僅會攝影、繪畫、寫作,也能策展、從事裝置藝術,20多年的藝術生涯,曾受邀參加威尼斯雙年展、橫濱三年展,還擁有倫敦「蓋斯沃克藝術中心」、紐約「ISCP」駐村藝術家的經歷。
多年來,他不斷思考藝術參與社會的可能性,「總不能讓學生一直在教室裡畫畫吧?」於是透過課程內容,要求學生回到家鄉紀錄周遭的蚊子館,聽來奇怪的作業與教學走向,卻吸引來自中國大陸、馬來西亞、澳門等地的外籍生選修,更不乏台大、政大、世新等外校生參與,師生們聯手成立「失落社會檔案室」,開始一連串熱血行動。
四年來,姚瑞中帶著學生踏遍全台各角落、還包括偏遠離島,「有時大門深鎖,我正要說服大家翻牆,卻發現學生老早就翻進去了,」他笑說,研究過程並不容易,得想辦法編織理由才能入內拍攝,被管理員刁難、拒絕,都是家常便飯。
除了拍攝,他更要求學生搭配說明文字,檢視蚊子館的建造過程、閒置原因等龐雜資料,許多學生寫來苦不堪言。
學生參與計畫後都有不同收穫。例如師大美術系碩二生溫知穎就深受啟發,「以前我很喜歡建築,現在看了那麼多閒置案例,開始思考建築對人類生活的意義,」這項作業,讓她發現資源錯置等同浪費的道理。
又如馬來西亞僑生、師大美術系大四的陳建泯,因此完成另類環台之旅,「剛開始有些感情隔閡,之後看到那麼大的空間閒置,也忍不住生氣了,」他更以此反省自己國家的蚊子館。
讓藝術創作走出殿堂,到真實社會產生激盪,就是這堂課的目的,他認為唯有透過實作,學生的內心才會有所掙扎,跟所學有所碰撞。
地毯式的「看見台灣」 不怕得罪人
為讓蚊子館議題獲得重視,姚瑞中自掏腰包出書,更把書寄到所有政府機關,及上百位立法委員手上。
果然,2010年第一本書出版,立即引發關注,讓姚瑞中成為許多公家機關眼中的「紅人」,頻繁邀他提供建言。
隔年同一天,姚瑞中又推出第二本書,除了發掘新的蚊子館,更在書中檢視既有蚊子館的活化進度,讓以為避過風頭的公家機關,重新上緊發條。
在這名瘋狂藝術家的「鞭策」下,近年行政院公共工程委員會開始動起來,不僅鼓勵地方政府回覆閒置公共設施名單,更建立民眾舉發系統,讓全民一起加入滅蚊行動。
「齊柏林用空拍,我們則是地毯式的看見台灣!」姚瑞中巧妙形容,兩者拍攝高度不同,卻同樣抓出台灣長年積累的弊端。
儘管一連串創作,讓蚊子館議題廣受注目。但姚瑞中卻發現,蚊子館現象不但難以消滅,甚至還升級、長大。
他舉例,過去常見的蚊子館,多半是單棟建築,現在愈來愈多政客挾開發之名,再冠上環保、文創等名目,造就出許多「蚊子園區」,不僅量體跟面積更大、建造經費也更驚人。
如占地22公頃、2008年完工的花蓮縣鳳林環保科技園區,經費多達8.6億元,全盛時雖有17家廠商進駐,卻在2011年租約到期後紛紛解約,如今彷彿空城,僅剩一位警衛。
最讓姚瑞中印象最深刻的,則是雲林縣離島工業區。
當時他跟學生們路經彰化,借住作家吳音寧家中,隔天前往台西,租了竹筏滑向外海,看到湛藍耀眼的美麗海洋上,竟然佇立一個龐然大物,「整整100多公頃,建造經費100億元,太震撼了!」吳音寧妙喻,這是座「海上人造死島」。
姚瑞中語重心長地說,政府、財團、和地方派系建構的分贓政治,讓蚊子館看不見盡頭。他發現,最容易變成蚊子館的公共建設,是文教設施跟市場,「在鄉下,二樓以上的市場幾乎沒人會去,就空在那了!」
外人好奇,藝術家多半不食人間煙火,姚瑞中幹嘛做這種得罪人的議題?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從來不是乖乖牌。
熟識他多年的策展人呂佩怡即分析,海市蜃樓創作計畫有兩種層次的意義,除了表達對現有政治亂象的抗議,更是對僵化教育的反叛,「把這個(拍蚊子館)當作教育和學習,是別人從沒想過的。」
廢墟藝術家 用創作力改變社會
很多人不知道,其實姚瑞中出身政治世家,父親姚冬聲是前任台灣省議員,也是水墨畫家,從小他便耳濡目染跟著學畫,影響他走上同一條路。
19歲那年,父親臨終前交代一句「不要從政」,就此撤手人寰。那段時間為逃避考試壓力,也為了彌補父喪後的空虛,姚瑞中幾乎每天都在廢墟度過。他常翹掉補習班的課,獨自騎著偉士牌機車在北海岸閒晃,意外發現許多沒在使用的廢墟,經常一躲就是一整天。
在廢墟裡能幹嘛?「我發呆、冥想和思考,」那陣子的經歷,讓姚瑞中跟廢墟結下不解之緣,覺得自己跟廢墟沒啥兩樣,頹廢、疏離、沒人關心。
此外,他也常跑到公館的「甜蜜蜜」咖啡館,店內聚集形形色色的怪咖,打開了姚瑞中對藝術的想像。他跟老闆吳中煒成為好友,一起找廢墟拍照,幾年後集結成《台灣廢墟迷走》和《廢島──台灣離島廢墟》等書,讓姚瑞中堪稱是台灣最早的「廢墟專家」。
「他做事並非一時興起,這幾年的作品有脈絡,」吳音寧觀察,從早期的《國土測量》、《本土佔領行動》、廢墟拍攝,到近年的蚊子館計畫,姚瑞中一再展露無可救藥的衝勁,「總是覺得還能改變什麼吧!」
誠如姚瑞中說的:「藝術是種解放力量,而批判是基礎。」這位既叛逆、又愛搞怪的「異術家」,證明創作也能成為改革社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