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冬天,台北藝術大學的戲劇學院異常騷動。
學號開頭「8003」,戲劇系系史上號稱最囂張的一屆新生,不顧學校公演年級的規定,不理學長姐與老師的目光,逕自在戲劇系館的入口處搭起舞台,煞有其事地開演了。
一名人高馬大的男生,在劇組間穿梭,儘管他動作沉緩,刻意壓低態勢,仍難掩魁碩的身型及另類的氣宇。身為原創編劇與發起人之一,初入大學的每天,都有不同的理想與革命,在等待他與同伴實踐。
17年後,當年不羈的少年紮起一頭爆炸的長捲髮,隨著廣告代理商,走進喜餅業者的會議室。他指揮若定,娓娓道出擴寫腳本、啟用素人演員與講究場景的效益。
語畢,只見廣告主興奮地點頭。三天後,他帶領的製作團隊,就交出12支的星座求婚故事。
這支長達14分鐘的短片式廣告創舉在網路爆紅,產品叫座外,隨後又拿下2010年時報華文廣告金像獎年度最大獎。面對理當雀躍的好消息,他卻顯得平靜。原來,在歷年得獎作品列表上,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第幾個首獎了。
曾經是渾身反動與藝術基因的創作者,現在是廣告界搶手的鬼才導演。他,是羅景壬。這個名字一般人可能還不熟悉,但提起他拍攝的廣告作品,像是光陽機車的《彎道情人篇》、每朝健康綠茶的《教官與女殺手篇》、福特汽車的《家庭篇》以及《薇閣小電影》等,每支都讓人會心一笑。
拍素人廣告,個人風格強
入行十年,累積超過600多支廣告影片,羅景壬可以左手諧擬諷刺政論節目的荒謬;右手又運用古典音樂與歐洲藝術片的短片形式,為哈根達斯(Häagen-Dazs)以及Matisse威士忌的企業形象短片加分。
在羅景壬的廣告世界,手法沒有限制,卻很少見到唯美的畫面或俊男美女,亦缺乏感人或周星馳般的爆笑情節。相反地,觀眾總能夠在看似平常的故事中,被突如其來的荒謬情節驚喜到,一邊暗叫:「什麼啊!太瞎了!」又一邊忍不住嗤嗤發笑。
觀眾不需要認識羅景壬,但一定對這些素人廣告有些Kuso,又有些冷調,看起來不像商業廣告的拍攝風格,印象深刻。 政大廣告系教授亦是知名作家的陳文玲分析,當今廣告人多出身MTV世代,個人風格漸成必備要素,「以前的廣告由明星代言,現在的廣告則由導演的風格與創意語境來代言。」
廣告不像廣告,甚至像電影短片的廣告,都是戲劇系出身的羅景壬,引領新世代的導演風格,也正是去年底「時報華文廣告金像獎」頒獎會場上,中國瑞獅廣告傳播首席創意陳耀福歸結的未來廣告兩大趨勢。
沒受廣告訓練,卻得獎無數
年僅39歲,羅景壬已拿下時報與龍璽兩大廣告獎的六座最佳導演獎。還曾經同時全包影片類企業形象別的金、銀、銅三項大獎,並囊括多個產品類別的金獎。他的作品也常在倫敦、紐約與芝加哥廣告獎傳回捷報。
「羅導的產量高,質量也高,在廣告界難能可貴,」近三年帶領達彼思廣告贏過奧美,成為台灣Campaign Brief Asia最佳廣告代理商的執行創意總監游明仁觀察。
《伊莎貝爾12星座求婚篇》等奪得大獎的案例,都是他與羅景壬合作的作品。
由編劇與撰寫文案起家,就讀建中時,曾獲《聯合報》小說最佳新人獎,羅景壬其實從沒受過廣告或拍片訓練,而且,至今仍是個自由創作者。
十年前,羅景壬還在就讀北藝大研究所,偶爾為電視台或地下電台寫腳本與想梗。
因為沒有經驗與知名度,他與朋友組成製作團隊逆向操作,標下公認古板無聊的台北市政府形象短片,其中一支,以360度球賽畫面轉播,台北路況是走路的人最大,就連時任台北市市長馬英九的公務車也得停下,這支《台北我最大》廣告後來一舉拿下年度時報廣告金像獎最大獎。首次出擊,提案、腳本與導演全由羅景壬來。
「我和盧非易等評審非常驚豔,一個毫無經驗的新銳,竟能自己寫創意腳本,翻新公益短片,而且在預算窘困下,達到好萊塢360度的環型攝影效果,」陳文玲回憶,惜才之情不減。
合作重發揮空間,價錢其次
十年過去,現在業界都知道,若想與工作滿檔的羅景壬合作,價錢是次要,「有沒有空間?」才是關鍵。
每個人對他都有許多的詮釋,「創作鬼才」「詩人與畫家」「很猛的新銳」「預算達人」與「上字幕與配樂的神童」,樣樣都來。陳文玲更笑他像福爾摩斯,拍片像辦案般抽絲剝繭,樂在工作,什麼都好。但不辦案時,就很難過。
台灣劇場大師、也是羅景壬在北藝大的指導老師金士傑,這麼描述他:「羅景壬有李安的家庭與平凡,但比李安酷;他有王偉忠的機智以及獨到,但比王偉忠抒情;他還有孫大偉對廣告的尊重、誠懇與勤耕耘,而且,絕不肯離開幽默感,但他比孫大偉更接近年輕人,更會說聽得懂的髒話,所謂髒話,是指對時代不屑的表情,孫大偉的髒話比較古典。」
戲劇閱讀多 寫報告說服業主
頂著自然捲爆炸頭的羅景壬,談吐靦腆有禮,「羅導脾氣好,很會溝通,但他怕生呀,」十年伙伴李秋佳說。
有趣的是,嚴謹的行事與看似Kuso的廣告風格,竟皆來自於他扎實的古典戲劇訓練。
在大學最反叛的時期,羅景壬愛閱讀的習慣未曾動搖。金士傑從小還記得,羅景壬雖然活動多,難馴,但戲劇閱讀沒少過,底子超越高年級,而且學以致用,在較不擅長的表演課總能以智取勝。
「曾經以為,未來的日子就像金老師那樣了,」羅景壬說的是一種鑽研學術、追求自由的藝術家的志向。 現在的他雖然在廣告界,但於世新廣電系兼課時,教授的不是廣告,而是曾經改變過他的戲劇概論,「我到現在還是堅信學習藝術的力量,但偶爾還是要放放廣告,以免學生覺得無聊啦。」
羅景壬受俄國寫實主義影響,慣用素人演員,「我相信人真實生活的狀態,也提醒演員往那個狀態走。因為相信,才變成一種風格。」只是,素人演員平凡無奇,又沒有「戲劇性」的表演方式,如何吸引消費者?廣告主可不一定都願意埋單。
某次開拍前,業主希望由外型俊帥的男模特兒出演,但羅景壬要啟用路人外表,但氣質真實的演員,雙方僵持不下。
最後一次會報,他寫了一封2000多字的陳情書給業主,在信中,他堅定地說明一個寫實的手法及沒有角色框架的演員,如何在廣告小電影中持續吸引觀眾與潛在的消費者。
業主離開會議室討論十分鐘後,回來一致通過。後來證明,羅景壬對「真實」的專業與堅持,開啟另一種過往廣告不敢使用的表達方式,而且,非常成功。
幽默不是取悅 而是開啟感受
對羅景壬來說,幽默不是為了取悅觀眾,而是重新打開每個人都擁有、卻被忽略或掩蓋的感受層次。因為「現代社會已經不是寫實主義手法可以展現。面對生活與生命一些不可避免的痛苦,幽默感是一種優雅的抵抗姿態。」 例如,《薇閣小電影》浴帽篇廣告一句「滑稽的刀畢竟還是一把刀,」切中都會男女的自我感覺良好與無法理喻的感情關係。
「我覺得,幽默感都失效的那個片刻,就是最幽默的片刻。我的片子有些悶,節奏有些奇特,都是想從導演的方法進而幫助演員與觀眾理解這邊有個崎嶇的變化,」羅景壬說道。
談起羅景壬的廣告,20年的老友李建常,收起擔任外表坊實驗團團長外放多戲的臉孔。
大學時,他曾在大年初二晚上遠從高雄帶著新買的吉他,奔回台北關渡住處,只為了與羅景壬分享創作。一直期待羅景壬成為電影導演的李建常,看著他走上商業廣告一途,直到五年前還很難理解,「大材小用嘛!」但現在他終於釋懷,「羅景壬讓很多人開心,這就夠了。」 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站在最商業與最藝術的一線之間,繼續他的革命,恰如黑格爾在〈尋找一首詩〉的經典所云,「這裡就有玫瑰花,就在這裡跳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