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賢二緩步領我們走進他的畫室,把五色鳥、蟋蟀蟲鳴聲,全留在門外了。牆壁幾幅已完成的畫作,地面卻滿布斑駁顏料、油漬、畫框痕跡與鞋印,「我通常先鋪在地上作畫,之後才掛起來看,」江賢二解釋著。經他這麼一說,這斑駁的地面,好像洩露出這些作品的前世今生,我們粗魯踩地面的雙腳,便忽然覺得好像踩著他的夢境,不知往哪放了。
吳東亮、張裕能都是他的支持者
這裡是江賢二台東的家。小小的白色平房隱藏在依山面海的雜樹林裡,由公路往斜陡小徑蜿延而上,極為神祕。有幾次江賢二驅車回家,一群台灣獼猴像歡迎主人般,喳喳呼呼來回碰跳,擋住去路玩耍。
江賢二其實在關渡還有一間大畫室,作畫揮灑很暢快,但他對台東這片山海卻更情有獨鍾,「每次回到台北,我就情不自禁想到台東這個小畫室。」
曾有長達30年的時間,江賢二與家人常居巴黎、紐約,在異國修煉藝術的生命。十多年前,他因照顧受傷的父親,回台定居。沉潛多年的作品,獲得很多人喜愛,他在藝術市場極為成功,每次開展畫作幾乎全部售罄,台新金控董事長吳東亮、甲桂林董事長張裕能都是他穩固的支持者;他也曾受東和鋼鐵之邀,於苗栗煉鋼廠駐廠創作鋼雕作品;台北亞都每一個房間裡的板畫、台中Hotel One一樓大廳令人驚豔的大型作品,皆出自他手筆。愛海,是江賢二夫婦的共同之處。他們足足花了四、五年時間,沿著花東海岸線,才找到這塊理想創作淨土。
曾經只靠內心的光線作畫
現在,他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隱居在台東。在院子裡的小泳池,可以脫得寸布不留,從冰涼的水裡挺身往前凝視,便是海。
清晨,江賢二與太太兩人,便這樣坐落地窗玻璃前,對著太平洋,啜著濃香的espresso,極目之遠處,那一抹依稀的深藍,便是綠島 。
江贀二幼年喪母,始終以孤獨之眼看待人生,過去他的作品始終維持一貫的冷調、抽象風格,滲出一股神祕的內心獨白,充滿著一種存在主義式的內省風格,不是黑就是灰,糾結複雜肌理。
江賢二說:「我巴黎、紐約的畫室都用窗簾或是紙板封起來,我畫畫一輩子都沒有用自然光,因為我畫的是心裡的光,完全不用外面的光線。」
直到回台之後,他創作的《百年廟》畫面,才開始用咖啡色、暗黃色,但也彷佛將時間凝結於空間之間,積鬱時間重量。客廳掛著一張名為《銀湖》的作品,黑墨般的宇宙裡,光從中緩緩撐開一個空間,彷彿洪荒初開。
海邊的明亮 讓創作不再陰暗
但來到台東之後,他的畫風愈來愈有顏色了。因為這裡的海,每天都在變顏色。江賢二說:「有海的地方,對一個畫家特別重要,海邊的光反射到空氣中,讓海邊總是特別明亮,跟都市裡的光線特別不同。」
光線是色彩的精魂。在台東的「潛移默化」下,原本作品陰暗嚴肅的江賢二,筆觸竟神不知鬼不覺般,滲出更多的光線、更多的色彩。他露出喜悅的笑說:「這兩年來台東之後,顏色變化最大。」
還不只是光,台東的植物自然意象,也慢慢融化他、影響他。他拿出在台東創作的幾幅新作,迎面而來的是滿天滿地純淨、盈滿、迷濛的春之氣氛。
他指著畫室裡一張筆觸柔細,有著類似長春花花瓣、淡粉紅未完成作品,「像這有些畫的顏色,我30、40年都不可能調得出來,而這些色彩都是在調色的過程中,無意間出來的。」
他坐在客廳裡,從牆上的畫,游移目光到戶外燦爛的景色,笑說:「你會不會覺得,我的畫跟外面的風景連成一氣。」他還打趣說:「我一輩子沒有送過太太花,現在這裡卻有摘不完的花可以送她。」這時候的江賢二,恬淡自得的面容,若換上一襲袈裟、剃光頭,就更像個拈花微笑的和尚。
江賢二與嚴長壽相識多年,兩人不約而同選擇台東築夢,今年暑假也將在公益平台基金會的花東青少年藝術創作營中,指導有藝術天分的孩子。江賢二說:「台東有很長久的原住民文化,現在我能做的也許是當代藝術這一點,我可以用台東的情感,做一些作品出來,希望這是給台東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