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女兒與我混在一群小不拉嘰的小朋友與年輕媽媽中「遊湖」。這是洛杉磯Knott’s Berry Farm, Snoopy campus(那茲貝莉農場,史奴比園區)的人工湖。船號稱有百年歷史。身邊長金髮碧眼珠,淺紫衣褲的小女生(約莫三、四歲)站在木椅板凳上又叫又跳,猛一回頭,對我展開一個非常甜美的笑容說,「I’m very happy.」「Really?」我問,並看了一下女兒,黑長髮黑眼珠的她笑得一樣燦爛。「I’m the princes.」小女孩又笑著對我說。我問女兒,「妳是嗎?」她笑得更耀眼了。
女兒念研究所二年級,這回陪同她來加州理工學院(Cal Tech)博士班入學面試。醉心純理科學研究的她,在媽媽眼裡是天真爛漫,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間疾苦。Snoopy(診所的寵貓)、鋼琴、游泳、天文化學是她的最愛。
當她享受雲霄飛車的快感時,坐在樹下守候的我,心中卻是無比沈重。女兒原就讀牙醫系,我以為後繼有人。沒想到大一時對化學產生極大興趣,經過兩年的家庭協調與爭執,升大四時堅持轉入化學系。自小喜歡天文的她,串起了化學─天文之夢。當時我告訴她,以後媽媽能在妳身邊的時候很少了,妳的領域媽媽完全不懂。現在這種感覺更強烈,女兒的心顯然越過衝天的飛車,飛向連飛機都到不了的太空。外子要我攔她走這一行,我反問,「攔得了嗎?」「況且當年我也沒有攔你。」父女性格之像,讓我自動打了退堂鼓。只是女兒與爸爸畢竟生長的環境不同,她到底知不知道研究之路的孤獨:艱澀、辛勞與不確定?花樣年華將鎖在實驗室中。微薄的收入將使美麗的她與豪宅、名牌、美鑽絕緣,她可修養得到這樣的恬淡?我雖然教孩子要直心,知足常樂,她可謹記在心?舉一反三?人間事最怕比,她可經得起昔日同窗的嘰嘰喳喳?名利之關難破,當研究遇到瓶頸時,她可耐得住挫折?
古代孟母三遷,現代媽媽攜子(女)遠渡重洋應試。我靜靜地坐在車裡,望著加州理工學院小巧細微的花園思考,天下的母親很多都承受過這樣與子女「剝離」的痛苦,生離死別——精神上的疏離,或形體上時空的分隔。「That’s her life.(那是她的人生),」我這樣告訴自己。父母、丈夫、子女是生命中的部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子女長成,勢必鵬程萬里各奔前程。獨處是一種必然。為人妻、為人母,莫非是廣尋資料,善盡告知的責任,如何決定,操之在他(她)自己。各人頭上一片天。「That’s her life and the life is always beautiful.(那是她的人生,她的人生會更美麗)。」(作者為牙醫師)(專欄言論不代表本刊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