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政府最近繼開放大陸作品出版後，又開放大陸探親，對海峽兩岸的互動關係有什麼影響？未來可能朝什麼方向發展？
答：政府開放部份大陸作品在台出版，又開放探親，當然會產生新的關係，從人道方面來講，是很大的進步。但人道觀點以前就考慮過，為什麼那時不能開放呢？這有幾個因素。
主要是大陸從一九七八年之後，對外開放的政策，是為了解決內部問題所必然的措施。這麼一來，大陸的對外關係進入一個新局面。單香港一地，一年便有幾百萬人進大陸。大陸開放政策是一個大背景。
台灣方面，雖然面對一個政治敵對體，但本身的發展也帶來信心，從解嚴就可以看出。而兩岸隔絕了四十年，從大陸來的一批人，現在都已經白髮蒼蒼，如果不開放，可能就沒有回去的機會，這跟台灣強調的文化與民族觀念，有強烈衝突。加上解嚴後心態上的安全顧慮減少，開放探親成為迫切需要推動的事。
慢慢恢復平常心
再說出版品的開放。目前台灣有文化斷層的現象，長期來看，這是很危險的。我們對大陸這麼龐大的文化體，怎麼可以一點瞭解都沒有？開放是非常好的做法。
這樣會有什麼影響呢？雖然親情是所有人類的基本需求，但探親的同時，不可能不比較，不看看親人的遭遇和社會的環境等。這些人探完親回台灣，很可能對台灣產生更多的向心力。
這對大陸說不定有壞影響，因為外邊資訊透過探親人潮進去，是很大的衝擊，造成內部改革的壓力。不過整體來看，台灣的中國人會對整個大陸的文化、山川產生感情。
問：對這種趨向，台灣應該採取什麼態度？如何應變？
答：剛開始的接觸是激動的，但慢慢會恢復平常心，這樣對兩邊都好。政府要小心處理這些事，應該採取「主動位勢」，不能被牽著走。而台灣、中共未來都應以開放的態度，以理性、和平來面對新的互動關係，尋找兩方面都有好處的匯聚點。不要老講統戰、反統戰，這都是想佔對方便宜，不會長久，應該講互利。
從這個觀點看，我也不排除兩岸互動，在將來可能升高層次。台灣因為太小了，所以更要主動，更要有前瞻性。 問：你剛提到兩方面都要和平、理性，現實上做得到嗎？怎麼做才不會一廂情願？如何使負面的影響減低？
答：台灣要掌握一個基線，即安全問題，這是個紅燈。所以與大陸關係要有階段性，可升可降。如果對台灣有利，無安全疑慮，就可進一步升高層次；反之，紅燈亮起，層次立即降低。這就是主動。
掌握主動位勢
例如大陸的人可以來台探親，因為部份在台灣的人可能已經八、九十歲，怎麼可能去大陸，忍受舟車之苦。政府可以考慮幾等親之內，讓大陸同胞到台灣來，這也是一個可以主動控制的政策。
問：根據過去經驗，中共對台灣的開放，會有什麼反應？
答：中共過去相當長的時間，都用統戰手法，一方面對內、對歷史交待；一方面當然也希望把台灣統過去。但只有口號，沒有落實的步驟。
這次台灣的開放，可能是大陸沒想過的，他們現在也沒什麼事可做，因為這才是第一波。我想他們還是會想辦法統戰，但如果台灣掌握主動位勢，統戰也不會有用，只會令台灣亮起紅燈。他們慢慢必須承認事實，只有雙方在長期、和平、理性的基礎上交往，進一步發展才有可能。
大陸、台灣都在學習，因為這是新經驗。等激動過去，恢復平常心，緊張的氣氛會緩和。像台灣以前對某些言論很敏感、緊張，現在什麼話都有人說，傷害也沒有原先假設那麼大，自然就更開放、更民主了。
大陸也是一樣。
問：你在香港很久，請談談在海峽兩邊互動上，香港扮演什麼角色？又能提供台灣什麼經驗？引起那些思考？
答：香港與大陸互動中，大陸得到最大的體認。有一位遊歷過美國、歐洲的大陸學生親口告訴我，香港對他的衝擊最大。因為沒想到一個被視為殖民地的南方小島，居然現代化程度這麼高。所以台灣對大陸衝擊不會太大，因為香港已經在前面了，而且經驗豐富。
歷史的偶然
海峽兩岸尋找互利的點，最好從間接開始，香港是最好的中間站。透過中間站的緩衝，可以把潛在的傷害性降到最低，有利性提高。香港能扮演這個角色，是一個歷史的偶然，但也是地理上的必然。香港政府、香港人也應該儘量提供方便，不只對雙方面都好，甚至趁此發財也說不定，當然最重要的是讓香港成為便利的中繼站。
中共也應該體認，維持香港高度國際性、自治性，香港繁榮才能確保，這對大陸太重要。因為香港完了，「一國兩制」就完全沒有說服力，也完了，連中間站的地位也不保。
如果發展順利，現在大陸與香港、台灣與香港的兩面互動關係就會演變成三角互動關係，對香港來說，也是文化上的應然。
問：香港人在一九九七問題上受了不少委屈，這方面台灣應該有什麼警惕？
答：香港人與大陸的政治接觸，不只是委屈，而且很不愉快。主要是大陸對香港民主選舉不太贊成，造成一點緊張。蓋大亞灣核電廠又不顧民意，後來又弄出核電廠地基漏放鋼筋問題。中共對香港前途聲明的解釋，也令香港人不大高興。雖然大陸有意、也認知到要維持香港安定繁榮，讓香港高度自治，但做法很有問題。
所以與大陸接觸，不能依賴他們的仁慈、明智，你必須有談判的本錢(bargaining power)。想想看三權分立這些西方很普通的觀念，鄧小平都不瞭解，他認為三權分立是三個政府。
問：台灣與大陸的互動關係中，那些是禁忌？
答：搞「台獨」十分危險。因為這會招致中共動武。
台灣的軍事力雖然也很強，但中共也不是毫無勝算，它也可以封鎖台灣，嚴重打擊台灣的經濟。只是他們不願意付出龐大的代價。
但如果台灣獨立，中共不打台灣是不成的，因為沒有人民會容忍當權者捨棄自己的國土，而獨裁者如果有百姓支持，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台灣要做的，是要中共付不起攻打台灣的代價，也不要給中共創造必須攻台的條件。
(金耀基為香港中文大學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