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學元素裡的人生象徵

蕭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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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富元

1998-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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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學元素裡的人生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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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1998 / 11月號雜誌 第149期遠見雜誌

二次世界大戰後,「大屠殺書寫」成為主流文學的重要文類。大屠殺書寫大多有固定格式、基調,就像史蒂芬史匹怕執導的《辛德勒名單》,描寫猶太人集中營生活的筆觸,必定是黑白、沈鬱、緩慢、死亡與求生。

僥倖活過惡名昭彰的奧茲維茲集中營,化學家李維的個人回憶錄《週期表》,追憶的雖然是親身經歷的人屠殺歷史,但卻另闢蹊徑,使用風格迥異的書寫模式。

用惰性氣體氬暗喻祖先

李維以二十一種化學元素為隱喻張本,每一種元素都和他描寫的生活點滴相對應。在第一草「氬」,他承續聖經書寫體,先談自己的家族傳承、猶太傳統。他用惰性氣體氬來暗喻自己的祖先,惰性氣體很遲鈍,對現狀極為滿意,既不參加任何化學反應,也不和任何元素結合。

「祖先的精神無疑是惰性氣體,傾向玄想和巧辯。他們有靜態的共同特質,一種不介入的態度、自動被納入生命長河的邊緣支流。」大約在西元一五00年左右,李維的家族自西班牙經法國南部到達義大利皮埃蒙特,並引進了造絲技術。惰性氣體是他們最真實的寫照,他們既不受當地居民歡迎,也不討人厭,但與其他民眾就是有層無形的阻隔。

李維以幽默的敘事視點觀察自己的血緣;猶太人原是個幽默的民族,不像大屠殺文學那樣嚴肅憂鬱。他注意到,祖先使用的語言具有對比性,反映四散各地的猶太人在文化上的衝突,一方面有皮埃蒙特方言粗擴簡潔的特性,

一方面又有神聖莊嚴的希伯來文傳統。

青春期始於氫而終於鎳

李維的青春期始於氫而終於鎳。他和同伴恩瑞「十有五而志於化學」,恩瑞視化學為討生活的飯碗,李維則認為是「西奈山上的渦雲,還夾帶閃電」。他希望像摩西一樣,從雲中取得他的定律、世界的原理。

進入大學化學系後,他開始釋放自己的化學想像,並進行各種神奇的實驗。比如,以稀酸和鋅反應,然後濃縮、結晶、乾燥、洗淨、再結晶,就成為硫酸鋅。他分解化學元素,就像拆解一個人,他如是形容鋅:「這不是個

讓人有想像力的元素,這元素灰色,化合物是白色,無毒,也缺乏有顏色的反應,這元素很乏味。」

化學元素也可以隱喻某個影響他生命的人物,週期表像貼著二十一張人像的公告欄,每個人都有涇渭分明的性格和禁忌。反法西斯的皮埃蒙特行動黨游擊隊戰死的第一人山卓,在他筆下就是個「擬元素化」的角色。

「沒有了巴菲特與蒙格的股東會,幸好我們還能讀到最關鍵的投資與經營思考。」 訂遠見,即享《請問巴菲特與蒙格》,帶走投資界最珍貴的智慧。

大戰近逼,班上的基督徒同學逐漸疏遠李維,山卓卻與他日益相親。他比喻兩人是陰離子和陽離子。在他眼中,山卓是鐵的象徵,山卓的祖先是鐵匠,他看到岩石裡的鐵礦脈時,就像看到老朋友。山卓喜歡攀岩,對自己的手力及岩石中的矽、鈣、鎂深信不疑。有山卓為伴,李維得以認命地活著,忘掉歐洲戰爭的夢魘。

對埋身於各種化學怪味的李維而言,山卓不是可以立碑的人,因他嘲笑石碑。投身反抗軍的他只活在活動中,行動結束後,什麼也不留,只留在李維鐵的回憶裡。

得到博士學位後,李維進入「鎳」階段。鎳過程隱喻了科學家的夢魘--埋首實驗室,苦思解決方法,然後因他人偶然的發現,所有成果頓時灰飛煙滅。李維受雇到礦場工作,設法在山谷九八%無用的物質中,提煉出鎳,因此對石頭產生脆弱而不安的戀慕。就在他幾乎要找到製鎳方法時,阿爾巴尼亞發現豐富鎳礦,計畫於是嘎然而止。這種「做白工」的經驗,反覆出現在許多章節。

失去自由到囚禁的人生歷練,集中在磷、金、鈰三章。但是,在這之前,李維卻穿插了鉛、汞兩元素的虛構寓言,打亂了原本的敘事邏輯。

像是天外飛來的彩筆,鉛汞的敘事觀點、主角人物條忽一轉,跳出了自傳的喃喃低吟,是全書最富幻想力的兩章,李維的人生軌跡似乎在此斷裂、暫停了。「鉛是種代表死亡的金屬,因為它象徵死亡。它重,傾向墜落,而墜落是死屍的特性……,它摸來覺得疲軟,也許變化得累了不想再變,是千年以前火烤餘燼的結果。」

瑰麗的寓言想像是為接續人生經歷而鋪路。此時(磷階段)他離開礦場,參加一位爵士的計畫,研究治糖尿病的口服劑。隨後他秘密加入反抗軍,遭到納粹追捕,曾一口口吃掉自己的偽造身分證,最後送進了奧茲維茲集中營。

編號一七四五一七,賴元素維生。日日面對飢餓、死亡,為了解飢,他偷了許多石蠟,氧化成幾百克的脂肪酸吃;他曾試圖用衛生棉花做烙餅,用電熱板燒烤。他也強迫自己吞甘油,但卻引起不太愉快的副作用。

最後,是元素鈰救了他。他在集中營裡偷了四十條鈰棒,做成火石,然後再化成麵包。「我,一個可敬的大學生,正在重演一條名狗的退化兼進化的過程,」李維感嘆道。

以碳象徵生命的一切根本

鉻到釩,則記錄了他脫離集中營、重新適應城市的過程。他重回化學實驗室,填了一大堆「公司的分泌物」(所有分泌物都可能是有害的物質)--表格--甚走入了組織,幫客戶提煉、化驗一些物質。這期間,他還替客戶製造了一種加了雞糞、蛇糞的口紅。

在往來客戶中,他巧遇集中營的「長官」穆勒博士。在他病態的記憶裡,這個名字難忘、冰冷、恐怖。他坦言,他最強的慾望就是能面對面和集中營助村為虐的人算帳。他不要復仇,只要「重建平等的關係」。

正如李維自述,這本書是一部歷史、行業誌,記化學家的勝利、失敗和痛苦。他以生命基本元素碳終結全書,碳漫遊於宇宙歷史,是唯一可以和自己結合形成長鏈分子而穩定的元素,它是生命的一切根本。

以祖先(氬)始,以生命(碳)終,李維藉週期表貶抑那段錯誤的歷史,頌揚生命的可貴。雖然不脫說教意味,但卻說得奇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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