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月來，中共成為全球新聞媒體報導的焦點。代表改革力量的國務院新總理朱鎔基，與鄧小平的欽定接班人－－中共國家主席江澤民聯手，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被視為保守派掌門人的李鵬，雖然當選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但是票數難看(反對與棄權的票數超過一成)，黯然失色。主導中國政壇未來走向的力量，是改革還是保守，似乎再明顯不過。
這樣的表現，其實是二十年改革開放成果的累積。從一九七八年以來，中共的經濟在舉世矚目下由睡獅變活龍。很長一段時間(一九七九～一九九四)，國內總生產值年平均成長率超過九%，成為僅次於美、日的第三大經濟國。已故的鄧小平說得最貼切，這樣的改革開放，其實是「摸著石頭過河」。途中遭遇了多少陷阱險阻，不但外界瞭解有限，中共內部弄清楚的人可能也不多。
瞭解這層背景，就不難解釋為什麼今年三月《交鋒》在大陸出版後，一個月內發行量高達二十萬冊，受歡迎程度近年少有。
這本書的副標題是「當代中國三次思想解放實錄」，說明作者是以「一九七八年戰勝「兩個凡是」」「一九九二年破除姓「社」姓「資」以及「一九九七年衝破姓「公」姓「私」」三個階段，來討論二十年來改革開放的歷程。
三次改革開放等於三次思想解放
《交鋒》一開始就切入一九七六年葉劍英等人結合華國鋒，粉碎四人幫，造成鄧小平的復出。緊接著詳細說明鄧小平「實事求是」(實驗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路線，對抗華國鋒「兩個凡是」(凡是毛主席做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持擁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路線的鬥爭經過。
這場鬥爭，是解放農村、人民公社與包產到戶間的鬥爭，也是平反右派，政治扣帽與摘帽子的鬥爭，更是傷痕文學對抗樣板戲的鬥爭。最後確立了鄧小平改革開放路線的全面展開。
接下來，作者提到在蘇聯解體的大氣候下，九０年代的中國再度掀起綿延數年姓「社」姓「資」的論戰。作者指出，在一篇接一篇的文章社論中，左派努力在改革開放與資本主義自由化、和平演變之間畫等號，甚至出現中共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期間，北京大學經濟系副教授解萬英為左派信念跳樓殉道的悲劇。但是由於高齡八十八的鄧小平御駕親征，坐鎮上海、南巡深圳，左派攻勢再度灰飛煙滅。
改革開放坐實了中共的經濟表現，也成為第三波交鋒的溫床。作者認為，九五年來的中國，看似瀰漫著《中國可以說「不」》與「中國威脅論」等民族主義、動機論的新衝突，但是能否繼續發展的關鍵，其實是姓「公」姓」私」的辯證。所謂姓「公」姓「私」也就是「公有制」與「私有制」間的消長，更關係國有企業能否繼續扮演貸款負利率、欠債不還、為生產而生產等增加國家負擔的角色。問題一路延伸到去年的中共十五大，以及今年第九屆人大精簡機構、人員下崗等新風暴。
作者因此總結，三次改革開放也就是三次思想解放。第一次思想解放衝破「個人崇拜」，第二次思想解放衝破「計畫經濟崇拜」，第三次思想解放衝破「所有制崇拜」。
明顯的價值取向
本書強調「實錄」，內容免不了包含大量資料。幸好兩位作者，《人民日報》評論員馬立誠與主任編輯凌志軍，善於在枯燥的思想辯證間穿插生動小故事，增加可讀性。例如，在強調極左政策禍國殃民時，作者以一位安徽省來安縣農民姜澤的故事來說明。一九七八年中共鬆動人民公社政策，允許農民擁有田產，名為生產隊員、實際上討了二十一年飯的姜澤，終於不必再唱《鳳陽花鼓》，而能自力更生，餵飽全家人肚皮。
同樣的，為了刻劃私營企業與國有企業的競爭，作者也舉了曾經擔任浙江省溫州市黨委書記董朝才的轉變例子。八０年代，董朝才走馬上任浙江省溫州市黨委書記，面對這個全國知名私營企業大本營的城市，董朝才內心充滿不信任感。三年後，這位老共產黨員卻有截然不同的感受。他認為，要保護中國的經濟發展，就要保護私營企業；因為「「國有」搞了幾十年的成績，「私營」幾年就超過了。」
不過，作者在處理材料上有明顯的價值取向。四百多頁的《交鋒》主要是頌揚改革、貶抑左傾，同時努力塑造從鄧小平、江澤民到朱鎔基正確領導的角色。譬如，文中雖然多次談到一九九三年中共處理經濟過熱危機，終於「軟著陸」的經過，但是突出江澤民的段落不見朱鎔基的名字，凸顯朱鎔基的部分則不見江澤民的身影，彷彿一場宏觀調控有兩個版本，分別由江、朱兩人領軍。這種解釋與一些時下的觀點是明顯衝突的。
花了半世紀領悟馬克思的體驗
另外，儘管作者認為二十年來出現了三次改革、反改革派交鋒，但是除了第一次具體點名華國鋒、陳永貴等反對改革人士外，其他兩次的反改革派皆以無名無姓的「萬言書」登場，連刊登反改革文章的報紙也以「京師某報刊」處理。這種做法引起北京傳言，認為這本書的出版是種政治角力，要對極左勢力做致命一擊。果真如此，那麼中共的改革開放還將有第四次、第五次，甚至更多次交鋒。畢竟，馬克思在一百四十七年前就已經有這樣的體會。
一八四八年，馬克思在鬥志昂然下，發表舉世聞名的《共產黨宣言》。但是四年後，在他另一篇歷史性著作《路易．波拿帕的霧月十八》中，這位偉大的哲學家卻對社會主義的發展另有一番領悟，因為「十八世紀的資產階級革命總是突飛猛進，不斷取得勝利；相反的，十九世紀的無產階級革命則經常自我批判，在前進中停下腳步，返回似已完成的事情上，以便重新開始將這些事情再做一遍。」
這樣的歷史體驗，奉馬克思為思想導師的中共，卻花了半個世紀才領悟。
(本書台灣版權由天下文化取得，即將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