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學美術的朋友是位義大利痴,每年四十天的年休悉數給了義大利不說,而每次去一定要到同一家理髮店理髮;聽他說這家小理髮店貌不驚人,無所謂後現代裝潢,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服務,那麼他是相中這家理髮店的哪一點呢?千里迢迢地飛到了歐洲的靴子,不去吃義大利名菜,不去仰望萬神殿,卻跑到只有一位師傅的陽春理髮店去理髮。
正當大夥不解時,這位朋友慢條斯理地說,他不是去理個什麼時髦髮型,而是從這位三十年來如一日、堅守崗位理髮師傅的敬業精神,去感受義大利之所以為義大利。當他經驗到這位師傅的手藝,猶如導電輸人了義大利精神--一種專業本分的執著,他相信這也就是為何義大利會成為一個創意源源不斷的文化大國。
眾人聽了都靜默了下來,想想自己是怎麼和旅遊地打招呼的。說得嚴重一點,每個旅者都有自己的旅遊「儀式」,就好像小孩出生要受洗或做滿月,有個正式來到人間的儀式,而旅者進人一個旅遊地也有進人儀式,宣稱「我來了!」。這位朋友是去老店理髮,有人是去吃一頓當地菜肴,有人是去找坐得舒服、喝得夠味的咖啡館,而我,這幾年每去到一個旅遊地,到住處放下行李,就急急找一個地方,不是餐廳,不是超市,不是百貨公司,而是公共圖書館。
這幾年不知怎麼地,非要親近文字才覺安全。文字像是母親的懷抱,尤其到了異地,一切陌生,不想單獨面對,一心只想投到文字堆裡,才覺有歸屬感,而圖書館就成了具體的另類母親。為此,初到一地,都像小孩找媽媽般焦急地找文字之母「圖書館」,坐進圖書館的那一剎那,方才覺得安心了,才可以自在地坐下來盤算末來的旅遊行程和其他。
記得初到捷克布拉格的那天下午,好不容易找到在佛羅倫斯區的民宿,就急急請問房東附近可有圖書館,老太太不知道,叫出讀高中的小孫女,問了半天才想起附近博物館可能有個附屬的圖書館。如獲至寶地換上布鞋,拎起掌上型電腦,踩著九月陽光照著房東的指示走去,果然在博物館找到個小小圖書館。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深怕要什麼證件我沒有,那就累了,還好最後只要簽個名就可進入。
用自己的方式品味文化有人從敬業的理髮師傅那兒去體驗一個文化的基礎,有人用舌尖來品嘗一個文化的精髓,而我喜歡到公共圖書館裡去觀察這個社會人和書的關係。初訪愛爾蘭都柏林時也是一到就找公共圖書館,一路間,經人指點走到一個購物中心,乍聽不太相信,心想怎麼可能圖書館會在吵鬧喧嘩的商業場所,結果硬是在二樓給我找到。後來一想,也有道理,這裡是人潮進出的中心點,趁著出來買東西逛街,順便去圖書館借書還書,物質和精神糧食都有了,真好。這種走近人群、給大家方便的做法不正是公共圖書館的用意所在!
每到一個新所在,就去找公共圖書館。每吹的路程就像是踏上征途的武士,深怕要鎮守的城堡不夠稱頭。每次征途就像是要去相親般地又期盼又害怕,深怕滿懷幢慎的對象不夠「緣投」,不但破壞了對旅避地的美好印象,更怕今後在這個旅避地頓失依據。長久以來每到旅遊地就以圖書館為軸心和據點,從這裡去其他旅遊點,從這裡休息再出發,如果沒有一見鍾情的好感,真不知今後的數週要何以為繼。種種公私理由,使得找公共圖書館成了我近年的旅遊儀式。
不同旅遊階段,旅遊目的不同,旅遊儀式也各異。早期旅遊喜從消費行為看當地的生活內容,為此,那時去百貨公司是我進入旅遊地的儀式。猶記初去日本東京時,第二天一大旱就到百貨公司報到,從早上開門到晚上打烊,馬不停蹄。東京的百貨公司有夠多,而我一家也捨不得放過,拿出滴水不漏的態度,一點不馬虎,看得好像次日要大考一樣地仔細,最後逛到胃抽筋才肯去吃點東西。
想想彼時對百貨公司的瘋狂,今日的我不禁莞爾,重遊巴黎再也興不起如此逛百貨公司的勁,這股勁已經轉移到「逛」圖書館了。如果旅遊反映人生,那麼我的人生也因不同年紀有了不同重心,旅遊儀式也隨「齡」轉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