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空氣裡都是情侶的味道,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大陸歌手張楚「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時序進人世紀末,在邁向下一個千禧年之前,為了表徵對過往年代的致敬與懷念,「復古風」開始吹起;從時尚的服裝到髮型、政治上保守主義的抬頭,當然,還有從強調自由的性解放嬉皮時代,回歸到家庭價值。
九0年代初期,「單身貴族」在台灣是現代人流行的象徵,婚姻被視作「圍城」--外面的人想攻進去、裡頭的人想逃出來;可是才沒過幾年,家庭價值再度翻身受到重視,單身開始被當做「公害」。
「我們結婚吧!」這句電視廣告詞,也就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產生,不斷重複播放的呢喃低語,像催眠似地魅惑著許多適婚的單身男女。
已經三十歲卻一點也不想結婚的鄭佳芬,耶誕夜在朋友家聽到這句話,也不得不承認,一時之間「有種想一嫁了之的衝動」。
不願再「勞民傷財」
也許就是這樣的衝動,使得在高度開放、人際網路交錯複雜的現代社會,還是有愈來愈多苦無對象的單身人,透過各種管道,尋找伴侶。當代社會學家盧曼(N. Luhmann)的觀點解釋,雖然個人和社會「次系統」(subsystem)的疏離,替個人發展開闢了廣闊的領域,也使個人內心生活達到前所未有的深度與豐富性;但是另一方面,個體的互相疏離,也使人際交往的真正連續性「變得可疑」。
這種人際關係中普遍存在的猜疑,看在「怡心社」負責人楊惠敏眼裡,感受特別深刻,過去可能會發生車站邂逅的浪漫故事,可是現在「一個陌生人想跟你做朋友、要電話,誰敢給啊?」個人交友空間在無形中其實是更為窄化。
然而當求偶的欲望,或是父母與社會所要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壓力交互作用,但個人不能或不願在有限的生活圈尋覓伴侶,於是求助於各種相親交友管道。除了傳統親友媒人介紹之外,未婚聯誼活動、專業婚友社、大眾傳播媒體,乃至於完全「開放自助式」的網路交友也應運而生。
和傳統式相親不同的是,現代相親講求快速與經濟。過去相親「勞民傷財」;男女主角加雙方朋友至少四個人,吃頓飯千把塊跑不掉,就算不怎麼喜歡,也要耗上兩三個小時,成不成功都欠個人情。而職業紅娘,短時間內密集安排,雙方事先把擇偶條件說得坦白清楚,如此一來,起碼客觀條件「落點」準確。每次相親,半個小時結束談話,不中意不用硬撐,喜歡的話也能進一步交往。
二十八歲的陳先生,長得一副娃娃臉,卻急著想結婚。經過「精算」之後,決定花個幾千塊成為婚友社會員。在銀行上班的他,工作穩定,心想既然婚姻是人生必經的過程,趁早完成,既可以節省開銷,也能讓自己比較成熟、穩重;而婚姻大事解決了,也可以把精神集中在工作上。
即使到現在,他都還沒遇到可以真正成為女朋友的相親對象,但是卻讓他對女性有新的認識。以前他覺得女孩子是「盲目相信愛情的動物」,可是十次的相親經驗讓他了解現代女性對婚姻的看法,「是很實際的」。
顯影社會形態
講求「多功能」的現代社會,相親不可避免也具備更多的「附加價值」;除了更瞭解異性之外,還可以拓展自己的生活視野。藉由相親認識、了解許多不同職業的人,以及他們的生活,是「平淡上班族週末假日的休閒方式之一」陳先生笑著說道。有人不諱言,上電視相親是為了「訓練膽量」,更有甚者是為了做直銷、找下線才加人婚友社。
所以仔細觀察所有可以被廣義歸類為「相親」的管道與形式,或是參加者的心態,反映的正是整個社會的形態 自主、快速與多元化選擇。
其中最典型的莫過於「網路交友」,尋找伴侶者可以完全化被動為主動,可以透過BBS和陌生人從聊天成為朋友,也可以直接上交友站尋找想要交往的對象,或是把自己的資料甚至照片掃瞄進去,讓別人主動和你通E-mail。蕃薯藤一百大熱門網站排行榜當中,就有四分之一是和網路紅娘交友相關。
網路交友是「電子時代」的產物,但除了速度數位化之外,「通信見面」的模式和過去交筆友卻相當類似,曾經和兩、三位網友見面交往過一陣子的鄭佳芬對此深有同感。
已經是而立之年的鄭佳芬,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得多,不過在父母心中,三十歲早就是「拉警報」的年紀,急著幫她安排了幾次相親。第一次阿姨替她安排一位醫生,結果她一副「辣妹」裝扮,阿姨和對方家長差點沒昏倒,事後被叨唸了好久。為了避免麻煩,後來幾次她都打扮得規規矩矩,把相親當做「純吃飯」,屢相不成的結果,父母也不好和介紹的親友交代,最近終於鳴金收兵。
相親被嬌小活潑的鄭佳芬形容成;拿著購物單在挑商品。想買的東西、自己的本錢,再看看對方有什麼,談得攏就成交,「一不小心還會買到包裝精美的「瑕疵品」。」她吐吐舌頭表示不能接受。
在處於消費主義階段的後期資本主義社會裡,「消費」導向已經凌駕傳統經濟領域,開始在社會的各個領域取得主導的地位,當然也涵蓋最私密的情感部分。不光是形式受到影響,包括消費(交友)心態也有所轉變--從優先考量「實用功能」(兩人在一起是否快樂、興趣是否相投),轉變到「符號功能」(對方是否夠「稱頭」、能否「帶」得出去)。
受到這一波消費主義影響所及,再加上後現代主義的興起,每個人在剛開始交往之初,就把自己當作一件作品(或商品),不吝惜地向對方「展現」,即使是最「古典」的相親也不例外。在廣告公司上班的李明華形容,相親就是一場「產品發表會」。
骨子裡的傳統
從「我愛紅娘」、「來電五十」到今天當紅的「非常男女」,電視上相親(交友)節目的演進,更是見證了這樣的過程。
從過去不能直接面對面(隔著布簾),講究才藝表演、不以貌取人;到現在直接見面、切入主題,問對方的觀感,同時也勇於說出自己的感受。個人的「外貌、思考和語言」,所綜合出的「我」就是一切,不再需要藉助其他的才藝來證明自己。
「這是一場秀。」參加過「非常男女」的一位電腦工程師笑笑說著,也許有人真的是想透過這個管道認識朋友,但是對大部分參加者來說,「秀」的意味最濃。甚至有人還以通過製作單位「面試」可以參加節目,當作「我很不錯」的指標。
消費主義、後現代主義,都在相親的形式與內涵上,造成了影響;然而相較於追兩者,在本世紀初興起的女性主義,卻還是難以對相親這個占老傳統,帶來本質上的轉變。
表面上,相親過程裡,女性角色開始鬆綁,網路交友讓女性擁有同樣的主動權與選擇自由,實現了兩性平權;面對面的相親,女孩子不需再含羞帶怯,事後可以主動和對方聯絡,甚至相親時的花費,也流行各自付帳。
而電現上的相親節日更是如此,女主持人顛覆了傳統的「花瓶」形象,會提問題「套」出參與者的本意;而參與的女性也可以大方選擇她們感興趣的對象,追問男性關於兩性、家庭婚姻等敏感問題。
自稱雖然不是「大女人主義」,但卻是「女性主義者」的「非常男女」主持人高怡平,在看過四百位以上適婚男女後承認,即使形式或話題觀念再前衛,一旦考慮到擇偶的條件時,依然是「很傳統」 男性重視外型、女性重視實際條件。
撮合新人不下數千對的楊惠敏,以及「我愛紅娘」的製作人洪理夫也不約而同地表示,即使社會形態再怎麼演進,相親中的女性還是比較傳統。女性相親者有「瓶頸年齡」的問題,男性「只要經濟條件好」,基本上沒什麼年齡的限制。而相親過程中,有主見的女性容易被視作「驕傲、不夠溫柔」;反之,如果是男性有這樣的表現,則是「自信」的象徵,
期盼相愛
對於感嘆傳統「好女人」難尋,或是因為女性意識抬頭而倍感壓力的男性而言,相親,提供了一個較為開闊的空間。曾經交過不少女朋友,可是卻透過相親找到結婚對象的李明華就表示,他認識許多很好相處、能力也強的女性朋友,可是相親幫他找到比較「傳統」的女孩子。
純就功能論的觀點,相親的存在,對有不同需求、卻都同樣渴望婚姻的男男女女,無異是一大福音。隨著時代的改變,相親擺脫了「一成功便結婚」的模式,現代「相親--交往--論及婚嫁」的方式,和自由戀愛的分野僅僅止於認識朋友的方法不一樣。甚至有人認為,以事先把實際條件都考慮進去的相親方式結婚,會比自由戀愛的婚姻,更能夠融洽持久,因為婚後雙方不必再去調適現實條件所造成的差異。
「婚後還可以繼續談戀愛。」透過相親而認識另一半的尹純媛(化名),一臉笑意說著結婚八年的感受。
不論認識的管道是經由自由戀愛或相親,也不管相親的形式演化到什麼程度,人對愛情的追求與渴望的本質卻是不變的。瓊瑤故事的主人翁,為了愛情超越一切;「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愛情故,兩者皆可拋」的名言,也讓不同時代的人對於愛情懷著希望。
在新相親運動起的時代,這樣的浪漫,也許已經不切實際。然而童話故事中,「王子與公主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夢想,也許仍然是許多尋覓伴侶的好男好女說不出口的衷心期盼。
對於一心追求婚姻的人而言,相親,還是為了相愛。